酷暑江南,正午高温时我试着把一只生鲜鸡蛋,放在地面上暴晒。
几分钟后,鸡蛋竟然就熟了。我想,真是水深火热呀,远处的树枝仿佛烤卷,脚踩在地砖上有如踩踏火焰。整个小镇街道,行人廖廖,犹如一个硕大无比的炼丹炉———那太阳的火焰,肆虐地舔嗜着行人,热浪滔天,排山倒海,真是让人苦不堪言。身体稍微运动,就会挥汗如雨,汗流浃背。正如唐代诗人王毂在《苦热行》所云:“祝融南来鞭火龙,火旗焰焰烧天红。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洪炉中。”
记忆里,我们为躲避酷热,寻求一份清凉,常在白昼躲藏在林荫里、浸泡在江湖中、拥挤在老屋下,我们渴望有凉风吹来,然而那风戛然停止,纹丝不动。看看树枝与树叶,也是一动不动,着实让人憋闷得心里发慌,呼吸愈加困难。偶尔,也有暴雨降临,老人们却说:“酷暑江南,可是打一暴(雨)热一暴呀,不比秋凉,会打一暴(雨)凉一些的。”我听了,急得满脸通红,感觉下了一场暴雨,就让酷暑的苦难更胜一筹,如火盆子点燃了我们的五脏六腑。
酷暑江南,渐渐扬起的南阳风,也让人内心慌张。它吹得气温直线上升,也吹得稻穗“刷刷刷”地作响着就成熟了———示意农忙的“双抢”时光已经到来。那“双抢”,就是抢收抢种,把第一季成熟的稻子收回家,而且要第二季稻子的秧苗栽下去。没有机械,全凭劳力,几乎所有的家人披挂上阵,亲戚邻居也相互帮忙,仿佛打响一场淮海战役,闹腾得风生水起,也让热浪的高潮,更加地风起云涌。
热浪舞蹈,燥热的空气也有一缕清风。比如果熟庭院,绿荫婉莹,还有翡绿般的菜畦,耕牛悠哉食草的身影,以及牧童歌谣,由远及近,洋溢着乡野风情。老樟树下,垂柳荫里,鸟儿也在树窝里纳凉,一阵热风炫舞,馨风流诗,满树摇曳,草丛的蟋蟀也在欢唱,乱叫的蝈蝈闹腾个没完……午睡山林、水墨青桥、袅袅炊烟,诗意般笼罩着浓情的江南。
有时,我在黄昏暴雨后眺望天边悬挂着的一架彩虹,看田野尽头的芳草如茵,我在淋满水珠的果树下行走,在串串葡萄疯长着的长廊里漫步,在田园绿垅上吃着西瓜,还与一群小伙伴下水游泳、摸螺丝、捉泥鳅、赶鸭子……顽皮得热火朝天。我想,那酷暑江南,水乡漫无边际的水是个好东西,像救命稻草一样消暑解热。我白天在水里,晚上睡在码头热了也下水去,更加疯狂时,江水不够消热,便从井里打一桶凉水冲澡,那井水从头自脚地浇了下来,好不爽快,全身透凉。
酷暑之夜,那个年代是最难熬的。如果无风,那空气也在燃烧,家里的凳子、竹床、门板,竹席……摸上去烫手,甚至芭蕉叶扇的风也是热的。还有蚊子嗡嗡叫着咬人,人们常用谷壳点燃,而且要闷着火焰,只能冒烟,说是熏蚊子,人却被熏得够呛,纷纷鼠蹿。有一家人刚出生了一个男孩,被那浓烟熏得整夜哇哇大哭。而我记忆里,每夜入眠,必须母亲赶掉蚊帐里的蚊子后,不停地给我扇风,口里还轻声地哼着催眠曲,我才能渐渐睡去。
盛夏晴天。我依窗泡一杯香茗,极力回忆早已褪色的往事。我坐在空调里,呼吸安然,心态平静。望着窗外的江南山水,伴着复活的心灵感悟,我的灵魂半醒着,目光倦怠。我想,年少时我常捧泰戈尔的《飞鸟集》,努力从诗里捡拾着生活的恬静之美。那时我想,如果让酷暑的江南变得像诗歌一样安详,该有多好呀!
酷暑江南,恣意人生。那时,我站在斜阳下的黄昏里,感觉闷热的天气,像拖鞋般散淡,如蜗牛漫步一般沉闷。我踏在石子路上,一声声吆喝,那响彻一片的,是久违的乡音,也是酷暑江南的无边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