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的父亲，很有本事，也很有理想，所以他总认为自己是要做大事的人。当然，在生产队集体劳动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和改革开放包产到户后的八十年代，父亲也的确做过一些大事，一度风云乡里。如是之故，那个时候的父亲，几乎不肯干任何家务，更不愿意干厨房、猪圈中的琐事。即使是种菜、栽果树之类的事情，在他看来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小事，故而也不热衷。于是乎，我家的菜园似乎从来没有邻居家的菜园丰富而茂盛；即便是不多的菜品，也主要是母亲努力劳作的结果。至于果树，则只在菜园子四周种过几棵蜜橘，那还是队上发下的树苗，要求每家每户必须种的。

记得那个时候，父亲除了“闯荡江湖”做生意外，家里头他只关心种田和养牛买猪等少数几件所谓的大事。其它，几可谓万事不关心。感觉那个时候我们家很多东西总是没有邻居家的多，也没有邻居家的好。总之，我们想要的吃的、玩的几乎都没有，或者总是感觉短缺。

更要命的事，父亲似乎也很少关心我们兄妹几个的想法，更不会询问我们的愿望和渴求。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们兄妹几个都感觉父亲不大爱我们。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是一个人的性格所致，也有环境所成之故。

光阴流转，我们渐渐长大，父亲也慢慢老了。当年的豪情与霸气悄悄褪去，不经意间父亲已然成了一个温和的老人。我分明感觉到这些年他变了许多，特别是自打母亲去给到镇上读书的侄子侄女们做饭之后（母亲和侄子侄女们平日在镇上租房住，周末才能回到老家），父亲一个人守在老家，其变化尤其明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不喜欢进厨房的父亲，经常出入于厨房中了。特别是每当我们兄妹从外面回来以后，他总是会不声响地走进厨房，或者主厨，或者协助母亲。这些年来，每年的除夕团聚晚宴，都是父亲和母亲在厨房忙活，很少让我们插手。而父亲更是忙碌，从早上杀鸡杀鸭开始，一直要忙活一整天。然后，在爆竹声和孩子们的欢叫声中，父亲一边咪着酒，一边开心地看着一大家子人享受丰盛的晚餐。

于我而言，父亲最大的变化则与菜园有关。曾经视侍弄菜园为贱业，为无出息表现的父亲，如今，即使没有母亲的唠叨和督促，他也会经常一个人挑着粪桶去浇菜了。尽管现在的菜地比当年我们兄妹都在家时小了许多，但菜蔬却丰富了不少。这种变化，是随着父亲的变化而来的。

上周末，我把修好的电视给父亲送回去，父亲很是开心。自打父亲经常一人在家以来，本来很少看电视的他渐渐喜欢上了看电视。所以我抓紧时间帮父亲将电视送回去，以免他无聊。午饭后，我到叔叔家陪祖母聊了一会天，之后就回来午休。半睡半醒中，听见母亲对父亲说：“你抓紧去菜地里摘点白菜条之类的菜回来吧，等会让儿子带回吉安去，孩子和他妈妈都喜欢吃家里的蔬菜……”之后他们还说了什么，没有听清楚。总之，等我午休起来，发现父亲正一个人在压水井边洗菜。已经清洗了一桶白菜，盆里还有一大堆萝卜，父亲正在认真清洗着，一个个硕大洁白的萝卜码在一边的井盖上……

我问父亲：“弄这么多菜干嘛？”

父亲说：“你妈说你们喜欢家里的蔬菜，反正菜园里那么多，家里也吃不完，我多弄点回来，待会帮你装好放到汽车后备箱里，带回吉安去吃。”又说：“多拿些回去，这种天气，应该不会坏掉。实在吃不完，送几个给要好的同事。菜园里还有好多，过几天天气好，我还去拔些晒了萝卜干，下次你们带去吃！”

就在那一刻，我心突然颤抖了一下！说实在的，父亲从来没有这么温情过，更没有这么细致过，耐心过。如今，为了我们，他却做了那么多他曾经不屑做的事情。除了对儿女无私的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他的这种转变。

真的，我以为，当一个人愿意为你改变其多年的固习，或者放弃保持很久的嗜好时，那表示其对你的爱，已经深入到了骨髓里。不管怎么样，这是我近年来越来越愿意相信的一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