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绿芜中》钟晓阳著新星出版社
■梅安
混迹在“红袖”论坛时,结交了一位情同姐妹的文友,有好书总会想着对方。她曾赠我一本钟晓阳的书,长篇小说《停车暂借问》。这是我第一次接触钟晓阳的文字。30年前,曾经的18岁少女写成此书,这也许就是张爱玲所言“成名要趁早”活脱脱的典例。她少年成名,之后却又悄潜人间,长时间消失于文坛。早春的绿,总有一股澄澈的寒意,却又不失其鲜烈。
顺藤摸瓜,我找到她的散文集《春在绿芜中》来读。这是钟晓阳唯一的散文集子。此书收录的14篇散文,是作者创作《停车暂借问》时期前后写的文章。无论是同窗交往,师生情谊,父母姐妹情,故乡东北的亲戚往事,少年情愫,居住香港和求学地密歇根时的日常琐碎,以及她阅读和对电影独特的感悟,游弋其间,明明是十几岁少女清空醇雅,才气明亮,大有“还把青梅嗅”易安再世之神韵,却隐隐然,读出几分气格端苍,甚至几处有犀利如刀的凉意。
钟晓阳,中学时读到朱天心的《击壤歌》,提笔就写信给陌生的心仪作家。在朱天心眼里,钟晓阳犹如“正牌的林黛玉”,天生一股孤傲,挑剔的天才气质。钟晓阳17岁,只身前往台北去见朱家人。“初到朱家即到后院看桃花。盈盈满满闹得没个驾驭,清淡的粉红清淡地缀着天际……”。她们一同游历,一起拜访三毛,是春意剔透,亦是“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钟晓阳的文字,始终有一股旧时的静气,纵使她身在彼岸的密歇根,落笔亦是“尘土静静扬起又落下,阳光不远了,此地一别,西出阳关,便无故人”这般的惆怅。
钟晓阳的文字有单衣试酒春衫薄的“说愁”,但她的愁是古典的,以钟情纳兰词为底蕴的文学闲愁。她生性沉静,文字秉持传统文学之根基,浑然一股“庾郞未老,何事伤心早?”之味。少年心事千阙歌。她笔下的人和物,景和情,都蕴着才气,青春鲜烈,却又冷不丁山远水长愁煞人。描写人物,常常是短短几语,将其间各种情味、温暖、哀怨、彷徨、抑郁、无情收底的失望,以及纯真及感动,呈现纸间,或煦暖俏皮,或生汩汩的寒意,凉如折叠的刀锋。小眼睛,柔柔鼻子翘翘唇的补习班同学关,车站告别,“她握着我的手,仿佛也拈着一掌惆怅,眉宇泛起少有的黯然”,挥一挥手,再见已是三十年后香港书展会场。贩夫风景,豆腐花,卖肠粉的,流动雪糕车,棉花糖,糖炒栗子,在她的眼里,自有人间情味,“一铲铲尽是跳跳脱脱的冬阳,热辣辣,香炽炽的。”她写台北的油菜花田,“一畦一畦疏落得不像话,嫩黄嫩黄得霸道不羁,万绿中硬是招摇,约是属于阳光的东西。”贴近生活,将琐碎日常捋一捋,便是天才独特的敏感。
她的文字里,不是只有才情一统天下,更有一颗“尚未被江湖人事磨老,磨钝,磨圆,磨滑的”少女心,恰如书名,《春在绿芜中》,此间有天赋,颖悟,清醒,孤独,灵动透彻。黑衣白裙,像一只白鹤,悄悄掠过逼仄的人世,划出独有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