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的故乡
他们在这块土地上不紧不慢地生活,互相帮助,辛勤耕耘,努力地改造着这个世界,改善着自己的生活,改变着未来的人生。

他们在这块土地上不紧不慢地生活,互相帮助,辛勤耕耘,努力地改造着这个世界,改善着自己的生活,改变着未来的人生。

从万安县城沿赣江溯水而上三十里,有个地方叫武术。武术圩镇就坐落在赣江边。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武术是县城连接赣江东面四个乡镇的交通要道。一条不宽不窄的泥沙马路沿江经石壁下、沿江村、化思等乡镇到武术,通往宝山、兴国、涧田、顺峰。赣江来回穿梭的各路商船时常在武术停靠,武术街上天天逢圩,周边的老表汇集在这里,甚至兴国、赣县还有江对岸弹子前、昆仑、匡坊的乡民也时常渡江到这里赶圩。那时的武术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各种叫喊声此起彼。

后来,万安水电大坝的兴建,这里变成了一片汪洋,将往日的一切沉淹。但这里的一草一木,昔日景象,却历历在目,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家就在武术公社武术大队的双陂村。全村二十多户一百多人,其中李姓居多。李家的房屋除云岭脑岗上住着几户外,都集中在屋背岭下依山而建,一字错落排开。村前一条自宝山深山里汇入的小河顺势而流,小河没有名字,河水充盈,四季不断。把双陂村和大岭村、芦子村隔成两岸。小河在村庄的上游和下游各拦了一道水陂。由于年年涨山洪水,严重时经常水漫到村里人家,生产队就在村前修了一道防洪堤,为了取水和灌溉方便又在上游陂头沿堤内侧引了一条水圳绕村而流。村里生活起居用水都在水圳里取水。村庄下游的水陂很早就倒掉了,日长月久把河床冲击分成了两个由沙土和石头堆成的“坝子”(河滩)。小河绕着“坝子”一直流入赣江。这两个“坝子”靠近村庄的我们叫“中坝”,靠入赣江口的叫“大坝”。

“中坝”自然是儿童的乐园。由于河水较浅,在那里边放牛边摸鱼虾是常事。满坝子的芦苇蔸一到春天开出一大片的芦苇花,白的、黄的、绿的、粉红的,煞是好看。微风一吹,芦絮随风飘洒,犹如雪花飞舞,漫天沸扬。我们就在这坝子里追逐着、玩闹着度过了童年时光。

“大坝”是一片大的河滩,在武术桥下与赣江相连。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曾在这里大兵团作战,开河造田。但由于经常涨水淹没,后来也就成了一片放牛、养鸭鹅和鸟类栖息的荒土沙地。

从我家的村里到武术街约摸三、四里路。途经“油槽背”、“水轮泵”就到了大樟树下,大樟树边就是武术桥头。过桥就是武术圩镇。

“油槽背”是碾木梓榨油的地方,每年的九、十月份,木梓熟了,家家户户把木梓仁挑到这里榨油。小时候在这里最大的乐趣就是能坐在碾木梓仁的辗车上转圈,像坐木马一样,飞一样的感觉,然后再回家享受一顿用新鲜木梓油煎的米果大餐,快活极了。“水轮泵”是我们村辗米的地方,后来也兼带发电。

路边的大樟树是武术街头的一道风景。她历经了几百年的风霜,见证了武术的变迁。粗壮的躯干擎开宽大的树冠,就像母亲的怀抱,为人遮风挡雨,庇佑着武术的子民。人们走累了就在树下歇一歇脚,纳一纳凉,小孩玩累了就在树下躲一躲,藏一藏。

街头的村庄叫刘罗屋,这里的人除了织网打鱼为副业外,还有一门祖传的手工艺,那就是“打席”。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编制草席。村前路边的那几垅沼泽地,种满了密密麻麻的席草。

武术桥头的路边拐角处是手工业社。铁匠铺里的郭师傅为人慈和善良,技术精湛。菜刀、斧头、镰、铲、锄头,样样会打。上街逢圩的老表经常冬天到那里烤火取暖。风箱一拉,炉火通红通红,把满屋子的脸都照得红彤彤的。郭师傅带了两个徒弟,手膀子圆滚滚的,很是壮实。郭师傅拿小锤,徒弟们拿大锤。只见郭师傅先在胸前挂一块短席,然后用钳子从通红的炉火里夹出一块红铁,一声喝叫,顿时小锤大锤伴着“呵嗨”“呵嗨”的号子轮番敲落在那块红铁上,火星四逬,铁沫溅飞。每当这个时候,郭师傅总是好心地先把我们小孩子赶出门外,免得烫伤我们。我们躲在门外看到里面四处飞溅的火星,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几番重锤敲打之后,徒弟们赶忙拿毛巾擦满身满脸的豆大的汗水,郭师傅则用小锤在颜色渐渐变暗的铁器上轻轻地敲打修形,然后往旁边水池里一丢,只听“嗤”的一声,水面冒起一股轻烟。

铁匠铺隔壁是一间茶馆。八分钱一碗的茶,茶叶是当地手工制的粗茶。每天八九点钟,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就会从不同方向来到这里。冬天他们外面套着一件青布长衫,背靠着手,屁股后面的长衫下挽提着一个火笼,踱着方步,慢慢走进来。刚在方桌边坐下,小二赶紧过来,在桌上摆上一个大土瓷碗,转身提了灶台上的茶壶,将烧得滚烫的开水缓缓地倒进放好茶叶的大碗里。顿时,热气腾腾,一股清香溢满了屋子。慢慢的,农闲的中年人进来了,刚到圩场上卖完柴的小伙子、卖完菜的妇女也进来了……

茶馆里有位老者,天天讲故事。薛仁贵征东,岳家军抗金,穆桂英挂帅,花木兰从军,文天祥惶恐滩头说惶恐,辛弃疾造口壁前叹兴亡……谈古论今,天南地北。讲的人津津有味,听的人凝神静气。也说东家长西家短的,张家的儿媳对老人没良心,刘家的大人没教道,罗家的牛昨天不见了,吴家的狗被车压了……茶馆里谈笑风生,往往日头偏西人们还不肯离去。

从茶馆门前过得桥去,就是武术街圩场。街头是一排泊船的土码头。码头上堆着几堆像小山一样的大石块,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搬运工或用肩扛或用很粗的麻绳抬着吃力地将大石块一块一块地搬运到停靠在水边的几艘铁驳船上,大石块是装运到县城水泥厂做水泥用的。这些大石块是从几十里地的宝山狮子岩运出来的。大多是宝山当地人用手推单轮车推运到这里。

到了街口,这才叫热闹。到处是人头身影,到处是嘈杂喧闹。肩挑的,手提的,牵着小孩的,背着婴儿的,凑热闹的……来来回回不停地在人流中穿梭。街上两块稍大一点的坪地,围着几圈人,有几个卖药的在变着把戏;还有人手拿一张铜锣时不时敲一下,叽里咕噜说几句听不懂的话,一只精瘦的猴子就在空中翻几个筋斗,赢得一片喝彩。

武术圩场的街道,是两排平行而建的吊脚楼,中间是踩踏得发亮的青石板铺成的街面。街道约三、四米宽,两旁的店门口,摆满了卖各种各样农副产品的小摊和竹篮竹筐。靠江边的一排大都建在用石块砌起的河坎上,从店里开的小木窗往外望,看不见脚下的悬崖峭壁,但可见江心的波光船影。

街中的饮食店里正忙,里面蒸着热气腾腾的包子,煮着切面和清汤,煎着笑枣。热气和香味不时飘到街心,诱得人直流口水。时不时有人进到店里“来几个包子”、“吃一碗清汤”、“食一碗子面”。店小二来回招呼忙碌着。柜台边站着两三个人就着几颗花生米在喝酒。看到有人进来,赶紧招呼“老表!过来!食一碗子冬酒”。柜台内的货架上挂着一排用竹筒子做的酒瓢子。有一两的、有二两的,还有半斤的。正当老表佯装推辞间,营业员已取下酒瓢子,沉到酒坛里,只听见“噗咚”的一声,提出一瓢冬酒倒在了柜台上的碗里。他们慢慢地喝着酒,慢慢地谈笑着,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话题越拉越投机。

街尾是供销社与大礼堂。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隔十天半个月放一场电影。放电影那天,年轻人很早就从田里收工,洗好澡,换好干净的衣服,从四面八方来到门口的草坪上等着开映。有的还从十几里、几十里外的地方赶过来。电影开场后,到处挤满了人,连过道都站满了。进场时更是蜂拥而至,经常有人被挤掉了鞋子,弄脏了衣服。有没买到票的,有不想买票的就爬上礼堂两边不高的窗子,从钉的木板缝隙里往里看。于是也时常听到有人被挤得从窗子上掉下来了,在那里骂骂咧咧;来迟了没进到礼堂的小孩在门口嚎啕大哭。热闹极了。

街尾还有一家食品站,临路边是一排猪栏,里面的猪天天“歪歪”作响。这里天天杀猪,也天天收购。经常看见有人用手推单轮车,或用麻绳捆着、两三个人扛着把自家养的猪送到这里。卖完猪出来,手上拿着一沓子票子,用手指沾着唾液一遍又一遍数着,脸上绽放着笑容,车的把手上或肩上便也多挂了一提猪肉。当年大多家庭一年才卖一头猪啊,当然要犒劳犒劳全家了。猪肉、鱼、豆腐三样是乡人那年头最好的菜肴。

从武术街上去三四里路就是武术公社和中学。中学的对面是敬老院。里面柜台里煎的油条、豆饼、花饺子、笑枣很是诱人。下课时我们经常跑到那里看看,以饱眼福,然后吞几口口水,听到铃声又赶紧上课去了。虽然只要五分钱一根、一只,但有多少人除了伙食费还有余钱呢?

当年的武术人,虽然条件艰苦,但很勤劳;虽然深居偏远山区,信息不灵,但并不愚昧;虽然生活还很贫困,但很充实快乐。他们在这块土地上不紧不慢地生活,互相帮助,辛勤耕耘,努力地改造着这个世界,改善着自己的生活,改变着未来的人生。

高峡出平湖,故园应无恙。

转眼三十年过去了,万安水电大坝的兴建将故土变成了碧波浩渺的万安湖。湖水淹没了当年的武术。但时至今日,不管是迁移到别乡的儿孙,还是客居他乡的游子,每年都会相约归来,满怀着深情和眷念,来到这片故园乡土踏青寻旧。

今天的万安湖,是国家森林公园,是著名的生态风景区。沿着碧波荡漾的万安湖溯水而上,映入眼帘的,是湖光山色成景,青山绿水如画,湖底鱼虾肥美,湖面白鹭翩飞……这里是我们心头的故园,更是我们眼中最美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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