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古镇，胡铨故里，青原区值夏镇已经是旧貌换新颜。纵横交错的新街区，每天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然而，姜是老的辣，味是旧时浓，对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来说，他们更愿意独自去老街走走。

现在的值夏老街早已没有昔日繁华，所幸基本面貌得以保存。人们可以从那狭窄稍长的丁字街，借着几分萧瑟，走进时光的故事。无论是晴天的情节，还是雨天的环境，都足以回味起走在老街上的各式人物。老街是一本书，只有爱读的人才会懂它。

从永丰山间逶迤而来的泷江，为值夏的繁华吸引，于此再三致意。江面变得宽阔，两岸植被繁茂，时常可见古樟沧桑，像是站在江边思考的历史教师。镇的河对面，就是水北村，连接泷江的桥自然就叫做水北桥。水北桥据说建于民国初年，是青石构筑的九孔桥，巨大的桥墩上，石缝里面也能长出茂盛的灌木，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1983年重新翻修古桥，桥面用水泥铺着，桥边做起了栏杆。南来的人，北往的车，都一股脑儿从这里经过。一到逢双当圩（赶集），这桥面的拥挤真是提脚不开。任凭班车、卡车、货车怎么按喇叭鸣叫，人们也让不开半步。叫得烦躁了，乡党有不耐烦的就索性不走，站在路中央，隔着挡风玻璃指着司机骂。这司机见碰着硬的，一下子就软，主动多了几分耐心，悄悄地以缓慢的速度通过这桥。

过得桥去，大家又挤进更为狭窄的老街。这老街的商品岂止是琳琅满目，简直是稀奇古怪。这么跟您说吧，吉安城里能买到的日常用品这里都能买到，但是这里能买到的，吉安城未必就有。比如，有一种篾器家什，叫“涮帚”（土话叫选帚）。制作很简单，取一竹筒，在其一端密集细剖，成花状，用来刷锅用，比现在的钢丝球诗意得多。这刷锅用的小玩意，挺日常的，以至于人们还发明出一句幽默的俚语：“花对花，柳对柳，破畚箕对烂涮帚”，这用来形容人们婚事的门当户对。

又比如用篾扎成的尿桶箍，用好木或者好竹做成的密梳，若是你要去吉安买，走断腿都休想买到。还有这镇上的祭祀用品，但凡到农历七月十五烧纸，你到老街一家店里全能齐备。即使是做寿器棺材，这镇上都有好几家。虽然卖的是死人东西，但和这热腾腾的街上包子一样，因为实诚，这“阴”生意里藏着的是生机不断。寿具店里有副对联，上联是：不求门庭若市，顾得温饱即可。下联是：但愿世人常健，落个清闲何妨。仔细咀嚼其中的味道，平常心、厚道心、坦然心都融进这不得已的职业中去了。

老街最有特色的房子就是软杉房。临街的门面都是上好的杉木，将这一块块的杉木合上，便是打烊；将这杉木拆下，便是开门开张。这木房里最热闹的便是茶馆了，贴上一副对联“春满壶中留客醉，茶香座上待君来”，便是有了氛围和布置。里面摆满了八仙桌，也没有什么雅座，大家喝着大壶里的茶水，嗑着瓜子花生，开怀地聊着。聊主有“牛牙人”，即牛买卖的中介，在尽力地撮合着牛生意的成功；聊主也有媒婆，即婚事的中介，在刀切豆腐两面光地促成姻缘好事；聊主也有江湖一闲人，正天花乱坠地讲史，听众的耳朵一颤一颤的。这茶馆的女主人来回穿梭倒茶应酬，总是笑盈盈的。那些聊天的，聊到没自信时，就高声问一句：“女老板，你说是不是？”女主人都是笑着千篇一律地点头：“是的。是的。咯才话得好。”

老街当圩最热闹的当然是年关。从水北桥开始，摩肩接踵的人就像是蚂蚁一般。大人走在人群中，不断叮嘱小孩，一定要牵紧衣角。老街上，小孩子最常吃的就是油果子、火烧饼、麻花糕之类，撑到眼睛和肚皮都鼓鼓的，大人才满意。平常大人都教育小孩：“喉咙深似井，吃光了没踪影”，然而这句话在过年的时候便是跨出了一步的真理，大人都觉得过年还不让吃，那就是苛刻和谬误。五里三乡都是亲戚朋友，在这里碰到也不能寒暄太久，赶紧发出明年正月来歇（玩）的邀请便可以离开，这么嘈杂的还真不是说话之地。当圩购置年货，照样要讲价。有道是三十晚上石头也贵，辛辛苦苦一年来，这个时候最能体现赚个钱千难万难，花钱却像打水漂。有个卖蒜的，用打湿的稻草捆住了一把，顾客说：“你们家的稻草是金子做的，也五块钱一斤？”卖蒜的脸一红，说：“不要说了，老表。我一根稻草也不称，你将这把蒜买了去吧”。说完，麻利解开稻草，扔在了一边。顾客这下子没有了挑剔的理由，满意地将这蒜买下。

老街这本书，不算很精致，现在还破旧了。然而书中的人、事、景，都曾经是如此鲜活，它们一起印证了时代的变迁。当我而今在被宣布为危桥的水北桥上孤独走过的时候，想到的还是那热热闹闹的岁月。桥下几个垂钓者，可曾是当日茶馆风云叱咤的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