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书记
一日晚上,我照例独自一人进书房去看书,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不经意打开一本刚刚从书店购买回来没几天的新书,正阅读着,不知为何却如同有人思念自己的......

一日晚上,我照例独自一人进书房去看书,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不经意打开一本刚刚从书店购买回来没几天的新书,正阅读着,不知为何却如同有人思念自己的初恋一般,我忽然对少年时代读过的一些旧书产生了强烈的思恋之情。它们的书名分别是:《生死场》《源泉》《欧阳海之歌》《第二次握手》《孤魂鬼影》《红旗飘飘(丛刊第三集)》《小城春秋》《贼狼滩》《山村复仇记》《碧水苍山》《吕梁英雄传》《山菊花(上集)》。

这十二本旧书大约是我在读初中时候读到的全部文学作品。这些书里,《生死场》《源泉》《欧阳海之歌》《小城春秋》《吕梁英雄传》是我自己节衣缩食想方设法从镇上新华书店购买的,其余七本,要么是我跟同学借阅的,要么是我从父亲的女徒弟那里偷看到的。

事到如今,我自己购买的五部小说几乎尸骨无存。《吕梁英雄传》被初中一个语文老师没收了,《生死场》《源泉》《欧阳海之歌》《小城春秋》这四本书有的被两个弟弟撕去打纸包了,有的则给家人用作上茅厕的手纸,或直接被撕去盖了酒坛、卷了纸烟。那些借阅的书,归还后不知去向。有次我问初中同学孟川(也是我们家族的堂兄),以前跟他借阅过的《山村复仇记》和《碧水苍山》还能否找到,他连连摇头说,都过去几十年了,影子都不见了。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乡村是没有办法把藏书长期保存下来的。

还在读小学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阅读了。上学不到两年,我便像饥不择食的动物寻觅食物一样,开始充满好奇地寻觅着一切有文字的东西阅读起来。可是,在那个食物匮乏、文化荒芜的年代,我们那个偏僻乡村,除了少量的报纸、连环画、宣传教育读本之外,几乎找不到一本像模像样的完整文学杂志或图书。我被迫想方设法自己购书。如同贫穷的农民积攒购买耕牛的钱一样,我有计划地积攒着购书的钱。我买书从不挑选,基本是按照钱数量力而购。记得我购买的第一本书是一本薄薄的《秘密行动》,那是英国作家L·G·亚历山大的一本讲述机器人和人类斗智斗勇的科幻侦探小说。后来我又攒钱购买了丁秋生的《源泉》,金敬迈的《欧阳海之歌》,萧红的《生死场》,高云览的《小城春秋》,马烽、西戎的《吕梁英雄传》等书。

嗜书如命的我从不挑剔,逮到什么书就买什么书看什么书,就像人饥不择食,一旦饿了,逮到什么食物就吃什么食物,根本不考虑口味,只要是吃的东西,塞到口里,都津津有味。

刚上初中时,我父亲在村里租用大队部几间旧房,开办了一家缝纫店,招收了七女一男八个学徒。其中有个姓朱的姑娘长相一般,脸却像城市姑娘一般特别白净。她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读过高中,平时喜欢看小说。记得那时大部分学徒都寄居在附近亲戚家,只有朱姐姐和另一个姑娘住在我家后厅,与我和弟弟的卧室只有一门之隔。晚上,我和弟弟做完作业早早上床睡觉了,她们却还在后厅聊天、唱歌,总是睡得很迟。每晚睡前,朱姐姐会看会儿小说。

朱姐姐到底有些什么好看的小说呢?一天周末,趁着她们都回家了,我偷偷去了后厅。进到房里,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偷,心怦怦直跳,蹑手蹑脚在房中寻觅了一遍,终于在床上一个枕头旁边看到了一本书:《第二次握手》。这本最初以手抄本出现的著名小说,纸张薄而粗糙,里面印刷的文字也不甚清晰。当时的人们,习惯于阅读以工农兵为主角的文学作品,《第二次握手》却是一本描述知识分子曲折的事业爱情生活的小说。这给了我一种新奇的感觉,我迫不及待地翻开书,快速阅读起来。这是一盘从没吃过的菜肴,我斜靠在木桌上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后来看上瘾了,我索性把书拿到自己房间继续看,我整整花费了一天时间才看完全书,然后偷偷把书放回原处。小说中,苏冠兰和丁洁琼的曲折爱情故事让我充分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快乐。可以说,《第二次握手》让我尝到了“吃肉”的滋味,从此,我对类似《欧阳海之歌》之类说教意味明显的小说,阅读兴趣明显下降了。此后,我学会了挑肥拣瘦,挑剔起了小说的可读性趣味性。

尝到“好看”的小说的美好滋味,我开始通过帮同学写作业、以书置换等方式,千方百计寻觅、借阅“好看”的小说。无奈乡村学生手头上小说寥若晨星,我整个初中阶段借阅到的书只有为数不多的那么几本,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些。

当时,我觉得其中最惊险的小说是高歌的《孤魂鬼影》,最好看的小说是刘玉峰的《山村复仇记》和冯德英的《山菊花(上集)》,最怀念的小说是李北桂的《贼狼滩》。

《贼狼滩》刚借到手上时,也是一本没有封面残破不堪的书,不但不知道书名,且有许多地方是缺页的。后来,我通过内容比对、查询资料,才知道是李北桂的《贼狼滩》。

《贼狼滩》创作于上世纪70年代。讲述的是解放战争时期的故事:1949年秋,解放军一支小分队,奉命深入一个蕴藏着具有战略意义的稀有元素矿区,同一支被国际帝国主义间谍集团直接控制的武装部队展开复杂的斗争,解救出被囚禁的科学技术人员和民工,夺回了宝贵的地质资料,消灭了敌人。这本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当时吸引我爱不释手的地方很简单很奇葩,仅仅是作者李北桂在叙议结合的地方,喜欢用“啊啊”“哎哎”“哦哦”之类的感叹词,表示惊讶、赞叹、喜悦、愤怒、惋惜等。我特别喜欢这种带着感情色彩的语言风格。后来我学着写东西时,凡是遇到需要发表议论的地方,也像李北桂那样,段首一律使用“啊啊”“哎哎”“哦哦”“嗯嗯”之类的叹词作为起始句。

事到如今,这些书从我日常生活中消逝已久,杳无踪迹。但是少年时代阅读这些书的氛围、滋味和感受,时常会一遍遍在我脑海里闪现、重播。大约是思旧怀旧,我开始想方设法四处寻回这些书来。我没有收藏旧书的癖好,仅仅是出于对少年时代阅读体验的回味和留恋。我注册了“孔夫子旧书网”账号,加入了各个“旧书专卖”“读卖旧书”之类的微信群,苦心积虑寻找那些消失了20多年的旧书。网络的作用真的不可低估,很快,我从山西网友那里购回了1979年12月出版的《第二次握手》;也是从山西网友手里购回了1979年7月出版的《小城春秋》;从湖北网友那里购回了1978年3月出版的《苦菜花》;又购回了品相较差的《高玉宝》《刘胡兰》《董存瑞》《昨天的战争》《创业史》等一大堆陈旧残破的老书。

旧书购回后,我竟有一种老友重逢的感觉。我先是把它们摊开,抚平褶皱的纸张,消毒杀虫,清除污垢,然后修补残破书页,订牢散页。旧书修复后,我常常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反复翻看、把玩,闭上眼睛慢慢回味、感受以往读书的情景、氛围、滋味。

其实,少年时代那些“好看的”小说,现在仔细翻看之后,觉得不过如此而已。但是那时饥不择食阅读的无与伦比的快感,深深地印记在我头脑里,总是莫名其妙地令我不由自主地怀念、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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