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会越来越像母亲呢？

在我削着菜蔸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

一夜南风吹，南方的丰菜（芥菜、大头菜）按秒长着个，叶子蒲扇般大，身躯快要按米记了。只几天，菜蔸就成了“老男孩”。眼前这几个硕大的菜蔸就是从老家带回来的，送菜的邻居说不斫就老了，你们一人几个拿走吧。

家里人少，吃不完，怎么处理它们呢？我就想起母亲来。想起这个时候母亲肯定会把吃不了的菜蔸切成片，晒干密封起来备用。来客人时，把菜蔸干泡下水后铺在陶瓷碗底，上面摊上几片厚厚的肥肥的腊肉，或者香肠，加上点开水，斟点酱油，放到饭甑里和米饭一起蒸熟。当端上饭桌的那一刻，一缕清香早已润泽了五脏六腑；当迫不及待地从碗底掀上那吸饱了腊肉油和水分、重又伸展开身姿、金黄金黄、嫩兮兮肥嘟嘟颤巍巍的菜蔸片塞进嘴里时，那真是鲜香爽口啊，几片入口，所有的味蕾都安抚得服服帖帖，以至于后来半夜想起来都会牙根发痒。想起母亲的这个拿手菜，我就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把已经塞进冰箱的菜蔸全部取了出来，铺开场面动手削菜蔸。为了把那些硬丝剔出来，我又用上了小刀进行二次加工。干这些活时我想起了母亲做的另一道时令小茶：凉拌菜蔸皮。便又从削出的大片菜蔸皮中挑了些厚实、光滑鲜嫩的，去除硬壳，洗净后切成细丝，焯水，捞出，加入姜、蒜、香油、辣椒、生抽等，拌匀，一道清香爽脆的凉拌菜就好了。

我越来越像母亲，除了生活习惯饮食习惯外，还有性子，还有对事情朴素的理解：人家对我们一分好，就要回报十分恩；人给我们一碗米，就要还人一盏油；“老鼠存着三年粮”，要为着更长远作打算……

母亲没文化，据她说只进了三天学堂，因为是背着弟弟去的，影响上课，没办法只能辍学回家，带弟弟，打猪草，过早地成为家里的小帮手。几十年后，母亲会经常和我说起同村和她一同进学堂的，后来又一同嫁到县城，再后来当了县里机关保育院院长的新源姐妹，就说“如果我不带你们舅舅啊，我也能读出书来，也就不会受你爸爸的欺侮了。”父亲因为是那个时代少有的知识分子，很多事情和母亲的观点不一致，母亲就认为是父亲欺侮了她。但据我们后来观察，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往往争不过或不愿和母亲争，很多事情都是让着母亲，对于母亲的想要争论的话题回了一二句后或笑笑或沉默，这当然不是欺侮了。

没文化的母亲，深知没文化的苦处，所以在这点上，和父亲有着高度统一的认识，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子女们有文化。

菜蔸削完了，我想起阳台上还有把母亲从老家带来的，据母亲说削菜蔸、削荸荠最管用的小菜刀来。它藏身阳台角落里应该有五六年了，早已锈迹斑斑。明天，我要把它找出来，要磨得光光的，下次削菜蔸就用它。

我觉得，我又和母亲更像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