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赣中西部武功山下。双抢，即在立秋之前抢收抢种水稻，以防减收绝收。几十年前，繁重的双抢全靠体力劳动。从7、8岁开始，家乡那片举家奋战双抢的土地上也留下了自己瘦弱的身影。

天还朦朦亮，在大人由轻到重的呼唤声里醒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慢吞吞走向茅房，小黄狗不合时宜地跟在后面摇头晃脑，被憋着夜尿的小主人飞起一脚，在小黄狗“呜哇”一声中，双抢的一天拉开了序幕……

早上清凉，是拔秧的好时机。一大把整齐的扎秧草放在密匝匝的秧苗上，人们弯着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从秧田里拔起来，凑成一束，放在水田里“哐当哐当”把根泥洗去，抽几根扎秧草随手就把一束秧苗扎起来了。

不一会儿，身后翠绿的秧把越来越多，士兵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立在秧田里，在晨风中轻轻飘摇。

日上三竿时，人们腰酸背疼，饥肠辘辘地从秧田里走上来，吸附在腿肚上的几条蚂蟥，已滚圆滚圆了，一头粘连在腿肉里，还没有吸饱血，饱了就会自己滚落。

这该死的蚂蟥。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四、五亩田，大人总是胸有成竹地根据每块田里稻子的成熟度，来决定先收割哪块田。

割稻开始，一晃眼工夫，整片金黄的稻穗不见了，一块块稻田在镰刀嚓嚓声中露出了一截截整齐的稻桩。

从最初的斛桶到脚踩的打稻机，好长时间我都是专职捋稻穗。裸着身子，只穿个短裤衩，弯着腰把一把把稻穗从泥田里抱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田里，来来回回，将稻穗递给大人。

临近中午，骄阳喷火。你家田里，他家田里，脚踩的打稻机千篇一律地发出了“嗡嗡嗡嗡……”的声音，震颤飘荡在旷野远方。知了也在声嘶力竭地嘶鸣着，好像在倾诉着夏日的炎热。两种声音在原野上空交织，奏出了农民的艰辛，也奏出农民的希望……

太热了，“歇伙”是一件幸福的事。留守家里做饭的老人用大瓦壶送来了粗叶的薄荷凉茶水。片刻的清凉，温热的茶水，换来一丝暂时的惬意；继而发现胳膊上、胸脯上已然留下了一条条被稻秆划扫的红痕，汗水流过，感到一阵一阵刺啦啦的痒疼。

再下田，加把劲，打完这块田就可以回家吃午饭了，下半日还要移打稻机到另外一块田呢。

轰隆隆的齿轮转动声，哗啦啦的脱谷声汇聚成正午的喧嚣。我们疾驰在泥巴田里，在越来越远的地方将稻秆抱回来快速递给大人，在大人身体的晃动起伏中，谷粒唱着欢快的歌，离开了稻草，飞入前方的禾桶中……

双抢中午的伙食，父母隔两天尽可能让我们吃上点肉，有意让我们补补身子。我们狼吞虎咽吃着大肥肉，喝着海带汤……实在太饿了。

突然，天空中传来炸雷声，所有的人都无奈地扔下饭碗，奔了出去。暴雨可能即将伴着雷声呼啸而至，得快速把摊晒在禾场上的稻谷收起来。

此时，大禾场上熙熙攘攘，男女老少全部出动，即便你家没有晒稻也会赶过来帮忙。各种工具将稻谷团成一堆，用大塑料薄膜盖上，压上石头稻草防止被风吹开进雨。整个过程火急火燎，容不得半点松懈，自家稻子盖好后还要帮助其他家盖，总之，必须要保证所有稻子不能淋雨。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

也有来不及收，稻谷被淋，如果碰上持续阴雨天，那晚上就得一锅一锅的炒干，这就麻烦了，炒干了最多能磨点粉，就不能辗成像样的大米。淋雨的稻子也交不了公粮。粮站收稻员拿根空心的铁钎子插进麻袋，又抽出来，在主人可怜巴巴的眼神中，捏起几粒稻谷丢进嘴里，一咬，白眼一翻，拉回去，拒收！碰上这样的事，伴随雨夜炒稻声的是女主人的眼泪和男主人的叹息。

晌午，历经抢雨收稻的人们疲惫不堪，在哗啦啦的雨声中眯睡起来。

天却很快放晴了。半下午左右，息风了，整个田野又像大蒸笼一样闷热起来。

插秧的人们已经个个汗流浃背，草帽下的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里，一阵刺辣……却也无法分出手来擦一把。大人们将手里的秧苗掐分成一撮撮，快速地按进滚烫的泥巴里，弓腰有序往后倒退着，一棵棵秧苗也就慢慢将水汪汪、白茫茫一片的水田装扮得郁郁葱葱。

插秧是个技术活，插得不好不能成活，回头还要补棵，所以大人一般都不让我们插，娃儿们只能抬抬秧苗，把秧苗往大人身后传递。

火红的太阳渐渐往大山后面躲去，在黄昏时分透出了些许温柔。

火烧云的映射下，体力所剩无几的人们，在蚊子牛虻的叮咬下，继续奋力抢收抢种着……

渐渐地，阵阵犁田人呵斥牛儿的声音，为田间放水而吵架的声音，跟四起的炊烟一同飘荡在田野上空。

天色渐黛，池塘边上挤满了人，洗脚的，洗农具的，牵牛喝水的，抬水的，洗菜的……我们赤身裸体地在池塘中翻滚，肆意嬉笑打闹；不小心，看见一位没有过门，来女方家里帮了好几天忙的准女婿，乘着夜色偷偷地牵住了他那纯朴漂亮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