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井冈休娴 摄 

村里有一条宽宽的浅水溪，村人昵称“坝溪”。

每到春天，坝溪立即兴奋起来，

声音清亮绵延。水中，藻草伸体展腰，登爬卵石土壁，软软而迅速地铺上一席褐绿毛毯。蛰伏的鱼贝虾鳖，扒泥推沙露头，吐气鼓泡探路，在藻草卵石间迅速圈建自己的阵地。岸上，大人们忙着犁田育秧，在石坝上穿梭吆喝。一群群两三指宽、状如纺梭的“油鳊鲤”，从山外水域开始洄游坝溪。

油鳊鲤，老家人叫“火把鲤”。它们不仅是餐桌上的美味，还是传说中跃龙门产瑞子的吉祥鱼。仲春时节，它们情窦大开，常常情侣双双、家族群群，无论白天黑夜，似箭逆流而上，寻觅一块风水宝地产卵育子。急行中如遇障碍，就会跳蹿跃过，击起水面一阵阵“啪啪啪……”的声响，犹如弹响数弦琵琶音，漾起一首春流曲。常见它们钻隙跃坝进泉湖，给村里青年男女们注射了一剂荷尔蒙。

白天，孩童们早早劈好、晾干松木柴，准备夜钓。天一擦黑，兄弟或姐妹二人就出发了。大的背着干柴，左手提着燃烧的火笼，右手攥着焊有锋利铁钉的粘耙，小的背着鱼篓，跟在身后递柴装鱼。一路沿着坝溪两岸行走，照着火把光，盯视水面逆流箭波，寻踪“火把鲤”群。无论是谁先发觉了游动的鱼群，都会发出约定的暗号。霎时，二人悄然骤停，屏息凝神，大的攥紧钉耙，猛地朝鱼群粘打下去。随着“嘟”的击水声，群鱼惊恐，“啪啪啪……”溅起水花无数，炫显一片红莹鳞亮。一尾鱼儿在铁粘钉间痛苦挣扎，一只小手用力拔下“火把鲤”，在相互欣喜的眼光中丢进了鱼篓。村里人都信奉夜钓“火把鲤”需要眼疾手快和运气。谁夜钓得多，就表明谁心灵手巧，预兆着运气旺通。一旦传出，媒婆很快登门，但青年大都讨厌媒婆上门，一心想在夜钓间自找意中人。

年幼的我常伴随三哥夜钓。那些晚上，夜钓火把在坝溪两岸蜿蜒移动，宛如两条穿行的火龙，惊得草虫跳鸣，耀得树鸟扑鸹。夜穹如锅，暖风扑面，爱意胜火。不远处，两两火把粘成一团。我知道，那里定有一对青年男女好上了。趁着夜色掩护、火光明照，青年人不害羞了，朝着心仪的人搭讪。小伙子往往主动上前，拉扯住姑娘的鱼篓，明里嘴中夸赞，暗里眼光直瞅对方。如果姑娘不让、挣脱，或冷言讥讽，那就没戏；若不避让，或扭捏了一下，或顺坡下驴似地迁就，就意味着靠谱。在一旁的弟妹心领神会，回家后得告诉父母了。

整个夏季，山村忙于稻田双季收插，定情男女的婚事暂且搁下，但两两之间念想难忍。白天，男孩常借洗脚、挑水、浸瓜往返坝溪，远远盯视女孩在忙啥；或干脆送一些瓜果菜蔬上门去，悄问她过得可好。夜里，月儿上来了，溪水碧莹莹的，散溢着稻花果香。坝溪边，女孩们借洗衣、绾头发的时光，偷偷与男孩相会……我们孩童常裸戏清流，嬉笑偷窥。

秋爽伊始，聘请红娘、打点彩礼、预备喜宴……亲戚家朋们开始穿梭于坝溪两岸。

冬天，晴朗的好日子，一阵长鞭炮在坝溪那边响起，送出；又一阵长鞭炮在坝溪这边响起，迎接。送迎的队伍吹着唢呐，抬着嫁妆，新郎背着新娘，淌过坝溪……惊得游鱼逃饵，羡得老翁忘钩。这时，蓝天如灿锦，碧水如琼浆，美美醇醇醺醉了群山与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