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读巴尔扎克的小说,因为铺陈过多,我多是跳着看。如果一字不落地看,差不多让人读得腻味时,他开始走入了正题,最后才卒章显志。尤其是巴尔扎克的短篇小说,铺陈繁复,近乎奢侈,与其他短篇大师相比,要落二流了。
洗练是把没有用的油脂、赘物去掉,就像女性的身段,要有骨感。洗练的文字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简单和美感,比如对清晨波光粼粼的河进行大段描写,总比不上“远远望去,那是一条发亮的蛇”这样的单句。把多极绚丽的色彩旋转写成像一个漂亮的万花筒,这是妩媚,不是洗练,如果把“我想要葬身在疯狂的色彩淘洗中”写上去,就有一种淡淡的人生骨感的东西触到神经。
村上春树的作品具有一种独特的洗练风格,跳跃的幽默感,超出想象的超现实手法,透出爵士节奏的故事流势,无不使人着迷。
世上所有的文字都需要眼睛去抚摩,而所有抚摩都必被时间淘洗一遍又一遍。
洗练是一种时光的态度,如果一位作家执笔时,就怀着一颗清洗磨练的心,慢慢就会练就一种境界。
鲁迅在《答北斗杂志社问》中说:“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他身体力行地实践着这一主张,逝世前的最后两天,鲁迅还把2600多字的《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删改了53处。正是不断地炼字、炼句、炼段,才使鲁迅的文章冷峻入骨,很少有附庸的东西沾在上面。
散文家鲍尔吉·原野非常崇尚《论语》的洗练境界,这与鲁迅的入骨洗练不同,是一种留白的洗练,貌似浅显实则敦厚,同时引人深思。他说,如果用读《论语》的眼光看春天和秋天,它干净而简洁,仿佛是老天爷在天空拭手一擦的感觉。那种一波又一波的明净,清洗着心灵的岬角。
如果要我说,洗练就像洗脸,要用双手捧起清水,把灰尘和污垢冲刷掉,水从脸上流过,心才变得柔软。所以,洗练首先要洗得一颗干净的心。有些文章经不住淘洗,就是忘记了洗心这个步骤。徐霞客有言:掬水洗骨,天洗得容。掬水洗骨,是说经洗涤得身洁之理;天洗得容,是说经历练得从容之境。
绝妙的语言,是“洗练城”里的兵将,他们装备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你用膏泥、油脂和垃圾攻城,呵呵,休想攻下来。他们以一当十,以十当百,越战越勇,越历练越大气。譬如“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这样的诗句,自然而洗练,貌似用语平直,实则淘洗了一遍又一遍,才富有了幽远的意境。秋天满山落叶之后,竟用“空山”二字来洗,真乃高度概括的神来之笔,有一种“寂寂满庭院”的独特感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