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跋山涉水而来，鸿蒙开辟，一砖一瓦建起了家园。而我们对于家园的建设和守护，不仅体现于血脉亲情的承继，更在于家风家貌的世代传扬。

◆吴艳平

初春的一个日子，乡下堂哥打电话告诉我，老屋的一面墙倒塌了。为作修葺，我和哥哥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家。堂哥挽留我们，在镇上他的新家住上一夜。

窗外细雨沥沥，给宁静的小镇增添了几分诗意，几分清冷。小镇的雨夜非常恬静，没有来来往往汽车的喇叭声，没有小贩的叫卖声，没有街头各种店铺里的音响歇斯底里的聒噪声……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小雨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童年的记忆在脑海中一幕幕浮现：

从我刚记事之时，我家就住在一间老屋里，这是一栋由高大椽木和巨大木柱撑起架构,南面留出一块大地坪,东、西、北三面则各建有三间房屋的宽敞院落。老屋独处村边一个小坡上，四面种植果树，旁边是潜水洲，泉水四季常温。

记忆中，奶奶闲暇时总会讲古：“这屋子好啊，砖头可是大青砖，这楼面都是好樟木，不容易哦。为了起屋，你爷爷一个人到老山里放木排，打野物、采山药……流血流汗好多年才建起哟！这屋子大啊，当时四兄弟住在一起，还宽敞得很。”

可以想见,每天晨曦初露,老屋便活跃起来,动静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响起。一家有什么好吃的,大家分吃;一家有什么困难,大家分担;谁闲谈中说起有趣的事情,接着而来的是爆出满屋子的笑声……

记忆中的老屋带给了我很多欢快满足的日子。

微雨的春日可以嗅到淡淡的青草气息，听到雨水顺着瓦楞下注的声音。初夏时节的李子，秋意渐浓时的板栗。放学时，行走在微雨湿花时节的山村，将头上的斗笠取下，与同伴飞快地奔跑，穿过升腾着淡淡烟雾的河流，绕过曲折的小路，爬上凹凸不平的石阶，见到老屋慈祥地静默于烟雨朦胧中。跨进院子，看到鸡群拥挤在屋檐下，梳理着濡湿的羽毛。门槛边，大黄狗慵懒地休憩着。奶奶安详地与村里大妈们聊天。房梁上，燕子躲在温馨的泥巢里欢悦呢喃。

小时候，最喜欢在廊柱下丢几粒米饭，引诱蚂蚁来吃。奶奶看见总会说起“木刻鲤鱼来送饭”的典故。

“当年我哥哥来看人家，上桌是有鱼有肉，觉得很不错。可是伸筷子吃的时候，才知道是木刻鲤鱼来送饭，看得吃不得。大吃如小赌，浪费雷会打。”是啊，“木刻鲤鱼来送饭”，勤俭持家代代相传。我们几个兄弟姐妹的玩具都是一些布老虎、布老鼠、布公鸡什么的，就是妈妈利用家里的布头线脚，一针一线自己制成。

第二天，我们动身前往老屋，出得门来竟是一个好天气。仰望天穹，碧空如镜，白云朵朵。

再次回到老屋，一切是那样的熟悉而陌生。房子还是那个房子，老屋墙壁斑驳，靠山的一面已经倾覆在杂草中，窗台爬满了青苔，全然没有当年的热闹。老屋正被一座座崭新的小楼房包围，老屋的衰败和周围的建筑成了鲜明的对比，见证着岁月变幻和时代的变迁。

进入老屋，正屋厅堂几乎完好无损。黑底金字的“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家训还是十分清晰。

对读书，我爷爷有着异乎寻常的坚持。“卖田卖地，供崽读书。”在爷爷的执著“败家”下，家门终有收获。几个大伯分别考上武汉大学和中山大学，后来都留校教书，成为教授。姑姑也读了大学，后来进入国家电力研究所做研究员，一直到退休。

拉开后院的门栓，这里曾经是父亲浑身大汗地锯柴劈柴，奶奶被鸡群热闹簇拥的地方，可如今却被野草没心没肺地疯狂占领。山边那株高大的李子树枝繁叶茂，浓阴匝地，却因不知向谁奉送果实，再也不曾结果。

正沉思间，同来的堂哥说：“去后山看看吧”。

对于我来说，那是一条既熟悉又陌生的山间小路。路旁虬曲的杂树和茂密的茅草，严密地封住了进林的山径，我们一边扒开拦路的小树和蒿草，一边谈笑着缓缓往上攀援。山风习习，满耳但闻林间一片“沙沙”声，小鸟在树枝上欢快地跳跃、啁啾不停，好像在欢迎我这久违的故乡人。

终于爬至山腰，气喘喘、汗津津。回望山脚，满目间，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那一簇簇、一排排、一片片葱郁的翠竹、杉树、茶子树、橘子树、李子树……连成一片，好似一张张巨型的绿色地毯，又添上远近高低青山间，那一处处红瓦白墙小楼房，那故乡的天地啊，便显得诗情画意起来。

看着山脚成排成列的小洋楼，宽阔平整的田地，还有那条弯曲漫长的水泥路，老屋倒塌带来的忧郁，一下子明亮起来，不禁感慨：古人跋山涉水而来，鸿蒙开辟，一砖一瓦建起了家园。而我们对于家园的建设和守护，不仅体现于血脉亲情的承继，更在于家风家貌的世代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