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笛牧歌

20年前的绿皮火车，真是慢到地老天荒。

那一个寒风凛冽，雪花倾城的冷冬，我从西安去重庆参加表姐的婚礼。天都被我熬亮了，才发现火车爬行到广元，一看这架势，我的心拔凉拔凉的，我当伴娘的华丽美梦终破灭，我求婆婆告奶奶拉来的赞助行头也没了用武之地。唉！火车总把时光错。

正在郁闷，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迷迷糊糊才发现对面床铺新上来一位军官，他看到我发愣，赶忙激动地说，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我还去你们宿舍送过吃的！吃人的嘴短，恍惚间，我才想起是故人张同学，那个从陕北来的威武军人。他说去成都出差。

张同学是室友的亲戚，军校毕业分配到军分区，来我们宿舍送过两次吃的。听室友说，张同学可不简单，虽然家境贫寒，但他坚韧不拔，自强不息，是他们那个贫困县10年以来唯一放弃人大上军校的。这点，让我觉得那个小子还是个人物，毕竟，那年那月，人大不是好考的！

我们的故事便从寂寞、无聊、晚点的旅途开始。一躺到铺上，张同学就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给我描述自己是如何幸运，仅熬28个小时，就在长龙般的补票队伍中，杀出重围，意外补到卧铺，而且是下铺，碰巧和我对面。他伸着懒腰，眼睛里燃烧着满满的兴奋，半躺着，张开双臂，很享受的样子，感觉那个破床比皇帝的宝座还舒服，嘴里喃喃地说：“终于有铺了，这就跟家一样，心里踏实了………”他的战友过来喊他去餐车吃饭，他居然舍不得离开，告诉人家未来两天谁都不许睡他的铺。他捍卫领地的样子，凝重而庄严。毕竟那时候资源稀缺，一铺难求呀!理解。

可幸福却总是短暂的，车运行到四川境内，上来大多是背筐挑担的，而且很多人带的是鸡、鸭、鹅等。狭小的车厢越来越拥挤，空气里弥漫着浑浊的味道，加上年少衣衫薄，出门前就感冒，我难受烦躁得只想睡觉。无奈“屋漏偏逢连夜雨”，上铺来了一位走南闯北、能说会道、拖儿带女的大姐，大的哭，小的闹，中间夹杂大姐的上窜下跳，我欲哭无泪。

善良的张同学打水回来，看到大姐的不便，忙把自己的下铺让给她，换到我上铺。然后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水果和零食分给那两个顽皮的孩子和我。为了堵住他们喧嚣的小嘴，我连忙也送了一些巧克力和其它糖果，车厢里刹那间安静下来，只听到火车的“哐当”声。我心里一阵窃喜，好日 子又回到车厢来了！那位大姐感激地冲着我们笑笑，我打趣一句：人民军队爱人民，应该的。

火车“哐当哐当”地爬行着，穿过风雪、农田、丘陵，窗外灰朦朦的一片。此刻，我多么希望火车能把四川这种灰朦朦的恶劣天气甩到九霄云外去。还是我的故乡好，一到冬季，就“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多美。

小家伙吃饱喝足了，也没有刚才那么闹腾，孩子的童趣和纯真完全地展现出来。一会爬到我的床铺，摸摸我的单放机，一会又去拉扯张同学的领章和帽徽，一会儿又要喝饮料……我就不明白，高大威猛的张同学哪来的耐心，童心未泯地和两个孩子嬉戏玩耍?疼爱地抚摸孩子的头,就像抚摸着一件心爱的玩具，不停夸赞着人家是个乖孩子。那刻，我觉得他侠骨柔情得过了火。

火车终于爬行到绵阳，要停靠6分钟，我赶紧下去买吃的。冷风一吹，我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冷飕飕的，感冒越来越重，再回到车厢时，已有云中漫步的味道。我不好意思对张同学说，别闹腾，我想睡觉。谢谢。

睡梦中，我梦到自己拼命奔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跑到一堆篝火旁。再醒来，斗转星移，车已经过了成都，有温暖柔和的日光刺到眼睛，我所有的不适全部丢弃于梦里，我感到神清气爽。

张同学看我醒来，惊喜地问我：好点了吗？想不想吃饭喝水？我有点纳闷，他怎么没下车？对面的大姐说，你都睡了一天了，知道吗？张同学要在成都下车的时候，不停地、小声喊你的名字，人家很想听你一句“一路平安”告别，可你睡得太熟太死，根本不理睬人家，整个车厢的人都快给吵醒了。她这才掀开我捂着头的被子，发现我烧得早已晕过去……

张同学找列车长，通过广播寻医生，喂药，喂水，额头冷敷降温，一刻都不歇着，连她这个外人看了都很感动。“妹子呀，这样的男人一旦遇上就是你的造化。”

听大姐说完，我不好意思冲他笑笑，算作答谢吧！人舒服了，整个心儿也变得柔软，原本千言万语，最终却无语凝噎，只是说：“前面小站你下吧，小小的感冒，死不了。”他看了我一眼，眼圈突然发红，一种欲语还休、一种担心和不舍从眼睛里倾泄出来……

火车依旧慢行着，我忽然希望这列火车开慢点、再开慢点，一直开往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