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伍朝荣

欧阳修是北宋卓越的文学家，著名的政治家、史学家。作为史学家，他主修《新唐书》，独撰《新五代史》。中国古代“二十四史”，欧阳修一人便独占两史，奠定了其在史学上不可动摇的地位。

欧阳修是庆历新政的最早倡导者，也是庆历新政的参与者、推进者。庆历新政失败后，他被贬为滁州知州，后转任扬州知州、颍州知州、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

至和元年（1054年）八月，外放十年的欧阳修奉诏入京。沧桑落在头上，刻在脸上，庆历年间意气风发的欧阳修已是尘满面，鬓如霜。“仁宗恻然，怪公鬓发之白，问公在外几年，今年几何，恩意甚至。”

欧阳修请求外任，宋仁宗道：“此中见人多矣，为小官时，则有肯尽言，名位已高，则多顾藉。如卿且未要去。”次日，任命欧阳修为流内铨。

流内铨负责京官七品以下流内官员的任免、考核，颇有实权。宋仁宗此番安排，暗示将进一步提拔重用欧阳修，这让朝中小人十分忌惮。于是，有人假借欧阳修的名义上奏《乞汰内侍札子》，说欧阳修要求皇上清理谋私利的太监。此事成了敏感话题，立即传播到宫廷内外，致使太监们联合起来，挖空心思寻找欧阳修的错处。

欧阳修担任流内铨才六天，太监杨永德就密奏说：“胡宗尧曾经因借官船给私人用受过处分，这种人升迁，分明是欧阳修在徇私袒护，理当贬黜。”原来，翰林学士胡宿之子胡宗尧犯了一点小错误，一直在外任职，几次改任京官都未成功。欧阳修认为胡宗尧按资历应该升迁，就为他办理了迁官手续，为此被人抓住把柄。当时，官吏徇私枉法，朝廷决不姑息，既然有人举报欧阳修选拔干部失察徇私，故他又被贬为同州（今陕西大荔）知州。

朝中很多有正义感的官员眼见欧阳修再次遭人暗算，纷纷出面营救。吏部南曹吴充、知谏院范镇等都曾几次上书，请求把欧阳修留在朝廷。与欧阳修同年考上进士的吉安老乡刘沆，熟知官场生态，当时已做到参知政事。他想：欧阳修得罪了权贵，肯定不能让他掌握实权，否则会遭到守旧派的联手攻击。同时欧阳修已经47岁了，如果再被贬到同州，以后政治上就边缘化了，仕途到顶了。刚好宋祁等人修《新唐书》已经多年，却迟迟不能交稿，宋仁宗曾多次过问，于是刘沆提议让欧阳修留在京城主修《新唐书》。宋仁宗对欧阳修本就十分欣赏，同时以欧阳修的文笔，修史应该是不二人选，故收回欧阳修贬同州的公文，让他留在京城修《新唐书》。

中国历代统治者都十分重视修史，并且修史有一个传统，就是由新建立的朝代为上一个朝代修正史。如清朝为明朝修《明史》，明朝为元朝修《元史》，元朝为宋朝修《宋史》。按照这个传统，唐朝灭亡后，由后续的五代为其修史。但是北宋仁宗时期，经过皇帝与众大臣研究讨论后，一致认为五代人修的《唐书》“纪次无法，详略失中，文采不明，事实零落”，故决定重新编修一部唐史。

与欧阳修同修《新唐书》的宋祁，也是北宋著名的文学家、词人，曾作《玉楼春·春景》，因词中有“红杏枝头春意闹”句，世称“红杏尚书”。但他的古文显然没有达到欧阳修的境界，以至用一些生僻的字眼记人叙事，晦涩难懂。宋祁是欧阳修的前辈，欧阳修不便明说，只好委婉地讽劝。

一天早上，欧阳修在唐书局的门上写下8个字：“宵寐非祯，札闼洪休。”宋祁上班打卡端详了半天，终于悟出了是什么意思，笑道：“这不就是一句俗话‘夜梦不详，题门大吉’嘛，至于写成这样文绉绉吗？”

欧阳修笑道：“我是在模仿您修《新唐书》的写法呢。您写的列传，把‘蓬生麻中，不扶而直’改成‘蓬在麻不扶而挺’，把‘迅雷不及掩耳’这句大白话，写成了‘震霆无暇掩聪’”。

宋祁听了虚心接受，自此不大用生僻字。

古代“二十四史”均采用“纪、传、志、表”四种体裁，按照工作分工，欧阳修负责“纪、志、表”三大块，宋祁负责“传”即列传部分。《新唐书》初稿出来后，朝廷认为一书出两手，体例、文风等各异，便要求欧阳修再校改列传部分，删改润色，使全书风格统一。欧阳修虽接受指令，但回到书局后叹息道：“宋公是我的前辈，并且各人见解不同，怎么能按自己的理解删改前辈的文章呢？”于是，他保留宋祁的列传原稿，没有改动一个字，好在宋仁宗也没追究。

嘉祐五年（1060年），《新唐书》定稿送到朝廷，有一大臣说：“史书虽是多人智慧的结晶，但按惯例，只能署书局内一个人的名字。欧阳修在书局官位最高，就署欧阳修的名字。”但欧阳修提出：“宋祁撰写列传部分花费了很长时间，下了很多的功夫，不能掩盖了他的功劳。”于是，《新唐书》便署“欧阳修、宋祁撰”。宋祁听闻此事之后，大为感动地说：“自古文人不相让而喜欢相欺，像欧阳公这样谦逊之人，真是前所未闻啊！”

朝廷对《新唐书》很满意，认为《新唐书》无论从体例、剪裁、文采等各方面都远远胜过旧《唐书》。欧阳修与宋祁修史功不可没，为此，欧阳修当年被提拔为枢密副史，一年后又任命为参知政事，宋祁也坐上了工部尚书的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