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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有书房的人了
2024-04-12 08:43 来源: 吉安新闻网—井冈山报

文/安  然

做一个有书房的人有多难?

最早,我的书房梦是一张书桌。

那时我很小,爷爷谢世走了,父母从省城回到村里,我们住在爷爷建起的崭新砖房里。县城没有大学可教,父亲只好当了中学老师,母亲依旧教小学。房子相当简陋,因为要还爷爷借的巨额建房款,我们家穷得和村里人并无二样。但是也有很大的不同,那就是,家里有两张书桌,父亲的挨床安在南窗下,母亲的则挨着西向的板壁而摆。这两张桌子,让我的家长年氤氲着书香气。这种气息,村里别家是不可能有的。

父亲那张是五斗桌,暗红川漆,又光又滑。最开始,母亲没有专用桌子,家里邻学校几十米,要备课改作业,她就到办公室去。后来学校处理旧课桌,母亲咬咬牙,花点钱买了一张回来。桌子窄小,带两个没有抽屉的空格,桌面高低不平,木纹粗犷。

父亲桌上堆满了书,有马恩列斯著作、有毛泽东选集,有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长篇小说。母亲桌上是课本、学生作业、各种试卷。偶尔,也会有一部翻开的小说。如果不是要养育我们,母亲其实具备成为一个写作者的潜质。

冬夜,一盆炭火摆在房间一角,我和弟妹们围炉取暖,我们的爸妈则在各自的书桌上忙碌。多少回,暗黄的电灯光下,我暗暗盯着父母的伏案背影,认定一个家中最美的风景就是与书相共。

长到八九岁,有了第一个人生大梦: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有一张自己的书桌。

再长到少女怀春年纪,我幻想出一个家,家中有两张一模一样的书桌,对放在灯下,这边是我,那边是夫君。我还勾勒出他灯下的样子:玉树临风,灰色鸡心领毛衣,白衬衣领子翻出来,或读书,或执笔,或与我对谈文学。

总之,那时我的人生美梦里只有书桌,先是一张,后是两张。那时我尚没去见世面,还没听说过“书房”二字,满心以为一张书桌就是一个大世界。有意思的是,那时我还认定这个大世界必须有一个男性参与:人生这么长,不能够一起看书的夫妻怎么能算夫妻?

又再长大来,长到真的有了自己的家。家中也有了桌子,然而只有一张,不是两张,而且桌子上没有书,像父母那样灯下齐眉,人与书共的画面一次不曾出现。这是一段百思不得其解的岁月:是什么样的生活让始于幼年的书香梦在青春华年时破碎一地?或者换个说法,是什么样的神明,无情地按住了我悠远的书香梦,令它蛰伏在岁月迷宫里一动不动?

长达五六年,困在人妻人母的角色里,我居然,把没有一丝丝书香的日子捱下来了。到第七八年,忍不了啦,我开始往城里各家书店跑,大书店小书店旧书店小书摊,一袭袭素衣布裙,其实很用了心,以为如此才与书香的沉稳相适相宜。十几年后,和人谈论起满城消失一空的书店,我如数家珍:老报社榕树下一个,东阳明路三四个,附小边上有几个,二中对面两个,老街上也有……

在这些书店里,我读到纪伯伦。“当你在城里盖一所房子之前,先在野外用你的想象盖一座凉亭。因为你黄昏时有家可归,而你那更迷茫、更孤寂的漂泊的精魂,也要有个归宿。”迷茫者归宿何在?于我,答案自然是埋首书香中。等读到伍尔芙,简直如在她身边听到令声:“女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一间房!”学禅的人去见师傅,师傅从门后提起棒子当头一顿好打:“纪伯伦的凉亭无实无形,哪有伍尔芙的房子来得安全稳当。须知,自有才能永有。”

是啊,自有才能永有。此生如果不能谋来一间书房遮风挡雨,那本质孤苦的人生如何得到安放?

自此,书桌不够了,书房成为心头执念。

第一套房不到50平方米,没有书房。换第二套房,90平方米,孩子已大,也不可能有书房。换第三套房,130平方米,孩子又大到将要成家生娃了。而且这时,家中每个人都有大量的书籍需要有房住。就着三室二厅布局,各种功能盘算,觉得不能太自私,最终没有留出自己的专用书房。折中的做法是,在每一个独立空间都做了书橱:玄关、过道、阳台、每一间卧室。卧室里还配有书桌。如此一来,我也说不清自己是有书房还是没书房的人。一朵好花,始终维持在将开未开的状态。这种布局,最大的意义是给各位家人名下的书解决了归宿。而我的心呢?我的梦呢?我的心更像一只盼望自由的鸟儿,很想有个既可以只身起飞,又可以独自归巢之所。我的梦遥遥做了几十年,也不过只是触摸到了梦的边沿。

很难知道,有多少不甘放弃自我的女人中了伍尔芙“一间房”的观念之毒?反正我打算寻找解药了,人生可不能被“一间房”困死。纪伯伦说的,可以先在野外用想象盖一个凉亭来安顿精魂。

迁居北郊后,我常常把阅读和写作放到户外。大树下、竹林旁、草坪上、长湖边、山石间、赣江河堤……有几年时间,几乎每个上午我都带一本书出门。这当中,我不只是读手中之书,更读自然之书。日月星辰、流云飞鸟、四季轮回、草木代谢、涛声雨声、鱼跃虫鸣……脚步所达,皆是“凉亭”;目光所至,都是“书房”。及至后来得命运恩宠,上了羊狮慕,更是把整个大峡谷当作了“私人书房”。独坐高山之巅,眼收千山万壑,读人世小书,读造化大书,个中美意,世间难遇,言不可述,语不能尽。

无界书房庄严阔大,无字之书是一种别有意义的阅读。从有形阅读到无形阅读,意味着心灵圆熟,具有了与天地万物共情的能力。到得此境,何必还执念于一座凉亭一间书房?

破执而出的人才能拥有生命的最大自由。

执破了,自由了,离梦反而近了。去年春天,忽忽一念洪动,我把客厅做了小改造。两米四的大书桌,整面墙的书橱,皆为橡木之质,似北美森林中的风声雨味皆注存在丝丝木纹里。白色格子窗,窗边置高低花架,花架接书桌,一株养了十年的高高瘦竹伸出长枝,虚斜在书桌上方。这样一个空间,宽敞舒适,足够容纳思想的鸟儿起起落落。写作读书,很是宁静自在。

现在,我终于是一个有书房的人了。不只一间,而是两间。一间有界有形,一间无界无形;一间在室内,一间在野外;一间是伍尔芙式的,一间是纪伯伦式的。

走过山高水长,长梦得圆,我心满意足。

责任编辑:刘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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