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宏金

春天的阳光极力冲破几次三番寒潮，让大地一天比一天温暖。雨水伴着惊蛰隆隆的雷声洋洋洒洒，田野浸润，沟河水涨。油菜花、紫云英开得正盛，桃花、李花竞相开放。躲藏了一冬的鱼儿呼朋引伴，趁着夜色，聚集在水田、水塘和沟渠里，欢快地四处觅食。

照鱼的时节又到了，我的心又飞到了从前，回到了故乡。

故乡叫大塘头，是典型的江南鱼米之乡，她依山傍水，景色迷人。村前称着“洲上”的，是一大片由遂川江积年累月冲击而成的几百亩肥沃沙洲，有水田，也有旱地。洲上阡陌交通，沟渠纵横，每年春汛，河鱼溯水而上，洲上就成了鱼的天堂。早到惊蛰，晚至谷雨，都是故乡人照鱼的美好时节。立春以后，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照鱼用的柴火和渔具。父亲和几个兄长从杂物间请出来尘封了一年的火篓、鱼篓、鱼叉之类，趁着上下工的空隙，把上好的干松木截短劈碎，装满了好几个扁篓。大家铆足劲，做足了准备，都在等待合适的夜晚倾巢而出。

火篓就是照鱼的照明用具，酷似带手柄的手提灯笼用铁丝结网，做成开口向上的篓子，再用铁丝吊起连接到木柄一端，一个火篓就做好了。20世纪七十年代，手电筒虽然已经普及，但几乎没有人用来照鱼，因为一夜照射，几节电池电量耗尽，无不心痛。

天气乍暖还寒，不少人家就急不可耐，提着火篓出门照鱼。父亲瞅准时机，与大哥一起出发“开工”，还在上半夜，鱼儿就塞满了鱼篓。“啊呀嘞，这么多！”母亲并没有入睡，她一直和衣躺在床上，见父亲和大哥回来，赶紧下床查看渔获。“趁新鲜，赶紧收拾！”父亲撇撇嘴，像得胜的将军向母亲发号施令。

第二天，餐桌上多了一大钵红烧鲶鱼，我们的饭量大增，母亲又忍不住，刚说了上句“鱼仔进门三个鬼”，我们兄妹几个就立刻异口同声替她喊出了下句“又要油盐又要米”。在一阵接一阵的谈笑声中，一大钵红烧鲶鱼连汤也不剩，被吃了精光。

那年春天，大哥二哥去外地学徒，三哥和四哥都寄宿学校，只有我在家门口读村小。晚上，一场大雨在隆隆的雷声中倾盆而下。雨终于停了，父亲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说是去照鱼，我顿时来了精神，瞌睡虫好像立刻被捉走了。父亲点燃篓火，背上装柴火的扁篓，一手拿鱼叉，一手提火篓，我只挎了一个鱼篓，跟在父亲的身后，一起出了门。黑漆漆的夜色把大地包裹得严严实实，几声狗吠打破了乡村夜晚的宁静，偌大的洲上只有父亲的一盏篓火。刚刚下过大雨，沟渠、稻田里的水不但满，而且浑，这怎么能照见鱼呢？雨后的空气清新无比，微风拂面，我们赤着脚走在田塍上，一点也不觉得冷。父亲在一丘长满红花草的稻田田塍上停住了脚步，他来回晃动着篓火，似乎发现了鱼情。借着火光，我隐隐约约看见鱼儿游动时水面翻起的浪花，还有红花草的晃动。父亲让我立在田塍上别动，自己立刻下到田里，鱼儿受到惊吓，四散逃散，父亲一叉下去，一条鲶鱼提出了水面。我用力接过鲶鱼，哇，太大了，恐怕有一两斤重。父亲转过身，又循着鱼儿游动的浪迹和红花草的动静，与鱼儿展开激烈的追逐。稻田里，只听见父亲急促踩踏的水声，篓火映照下，水花四溅。一条，两条，三条……都是清一色的大鲶鱼，鱼篓不知不觉就装满了。父亲虽不舍，但我天明还要上学，父亲也要上工，父亲决定打道回府。在回家的路上，我好奇地问父亲，他怎么那么肯定有好渔获呢？

父亲告诉我，刚下过大雨，鱼儿最活跃。那丘稻田长满红花草，是鱼儿栖息产籽的理想之地，稻田一边紧靠沟渠，有出水口与沟渠相连，鱼不去稻田里，又有哪里可去呢？我又问，那丘稻田里还有很多鱼，为什么不堵住稻田的出水口，待天亮再放水捉鱼，一网打尽？父亲笑着回答：可不能太贪心，田里的鱼产完鱼籽，等到下半夜，它们又会从出水口回到沟渠，回到大江大河，到了来年春汛，说不定这些鱼又回来了呢。

就这样，年复一年，春汛来临，故乡人坚持篓火照鱼的古老方式来感恩大自然的慷慨馈赠。后来，故乡春夜照鱼虽然还在继续，但形式和内容都变了样，电灯代替了火篓，电瓶代替了鱼叉，紫云英难觅踪影，油菜花也很少见，鱼资源日益枯竭。再后来，禁渔令发布，江河小溪开始休养生息，油菜花又开得铺天盖地，紫云英重新进入了人们的视野，鱼儿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多么希望，在温暖的春天夜晚，提着火篓，行走在故乡的田野，照亮水中的鱼儿，重温儿时的快乐和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