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述涛

一般人家里的饭甑都是杉木所做，才能被蒸煮之后，不翘不裂不变形，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杉木不会像杂木那样有另外的味道，还有可能正在蒸煮，别的杂木就渗出树脂，从而出现一滴老鼠屎，坏了一锅饭的事情。而杉木的香味与大米的香味，却是互相成就，人也喜欢。一般的饭甑都是呈桶状结构，上大下小，两侧各有托手的木耳。也有一些大的饭甑，像蒸米酒，做红白大好事的饭甑，那都是有两块挖了圆洞的木板，从甑盖上升出来，以便饭熟之后，插入扁担、竹棍，好扛起饭甑。

在早先的岁月里，家家户户都用饭甑蒸饭。老人说，饭甑蒸饭，米才有“堆头”，才有嚼劲。饭甑蒸饭，才能够让大米的作用最大化，让更多人吃饱饭。在那些物资匮乏的年代，唯有饭甑才有这些功能。别的蒸饭方式，都不能让大米的作用最大化。

用饭甑蒸饭，先得将大米洗淘干净之后，放入大铁锅里，加上水，用大火煮熬成六七分熟之后，再用竹捞捞起，放入饭甑里面去蒸。将饭甑放入大锅，再在饭甑底部放水，放水也是一门技术，水少刚易烧锅，水多却要浪费柴，唯有刚好，哪怕后期要添水，也要一开始就放得刚刚好。

也有火再大，水再翻滚，蒸汽却到不了饭甑盖上，此时，就必须要用长筷子，插入米饭里，挑开几个洞，才能不吃夹生饭。

一大早上，谁家要是饭蒸不熟，要吃夹生米饭，那都是大忌，这一天要怄气，会吵嘴。我们家里每遇饭没蒸熟，老人都会夹起一筷子米饭，放入饭碗底下，用碗压住。也许，同时要压住的还有这一天的脾气，争取同人好好说话，好言好语好面色，从而可以不用怄气，不用吵嘴。

刚刚捞完大米之后的米汤，就像纯牛奶一样乳白，盛上一碗，与刚刚采摘回来的木槿花一起煮汤，那是再鲜美不过。又或是只喝纯纯的米汤，也胜过当下那些商店里卖的各种有机奶。

在夏天的早上，母亲都会将米汤盛在大钵头里，让小孩子当茶水喝。我们小孩子在外面疯玩渴了，推开厨房，拿起大钵头猛灌一气，此时，凉透了的米汤，甜丝丝的入喉，又解渴又养人。

家里用饭甑蒸饭，还可以借助饭甑底下的滚水，将刚摘回来的空心菜、茄子、辣椒煮熟，然后捞起来，用油盐一拌，又或是将茄子、辣椒一擂，都是一碗不可多得的下饭菜。

那个年月，缺吃少穿，饭甑里除了米饭，最多的还有番薯丝，剁成块的番薯。偶尔一回难得见到的腊肉或是米粉肉放在饭面上一起蒸，这顿饭就如过年一般，吃得一家人嘴里流油，话里带笑，开心得像是捡到了宝。

家里蒸饭的饭甑都比不上办红白大事的饭甑，红白好事上的饭甑，又大又笨重，要几个人同时抬，才抬得动。这样的大饭甑动不动就是蒸几十斤米，保证二三百人的吃饭。自然，饭甑大，饭也难蒸，这就需要有经验的人，才能蒸出一甑好饭。

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蒸饭无小事，吃生饭会被人时不时提起，说是谁家做好事，给人吃的就是生饭，会被看作是人品有问题。

好在，我们家有两位堂婆，对于蒸饭，有其独到之处。她们在捞饭时，用手指一掐大米，心中就知道还要烧几成的火，是该抽柴还是该添柴。大饭甑放在大锅里蒸煮，她们拿起甑盖，一看甑盖上的汽水，就知道饭熟了没有，还要不要再蒸。她们蒸出来的米饭，个个说好吃，吃了一碗还不够，一些客人，一边盛饭，一边说，还是大锅饭甑蒸的饭好吃。却不会知道，我这两位堂婆为了蒸好一大甑的饭，早上四点就起来了开始忙，一身是汗。

我在读小学时，洗饭甑成了我每个傍晚必做的事情。我将饭甑提到河里，把甑盖放到一边，再把甑底用竹锅刷敲出来，在甑底的缝隙之中，还留有饭粒，我扯下一根竹锅刷的细竹条子，将缝隙中的米粒一粒一粒挑出来，再用丝瓜布一点一点洗干净。

这时候，落日的余晖正倒映在河水之中，脚边的鱼儿正游来游去，远处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家门口又传来姐姐的大喊大叫：还不回来吃饭，洗一个饭甑，要洗多久？

现如今，家家用上了电饭煲，饭甑早已经消失，我唯一能记起的还是那河边洗饭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