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张琴

这是一家中式烘焙小店，起先，是它的店名——“唐姑娘不姓唐”——六个字的排列组合，语感上轻轻一绕，顿时平添出许多意趣来。其次是它的标志：一个唐朝装扮的胖姑娘，脸型轮廓是只小肥猫，发髻是焕然一新的猫尾巴，气质叛逆且从容、坦荡又呆萌。当然，还有它唐风院落的布局，当夏日阳光穿透云层从葱郁修长的竹叶间洒落，投射在落地窗玻璃上的“唐姑娘”表情瞬间变得斑驳陆离，仿佛魔法师藏匿在奶茶、书本、点心、竹影里的宽大袖袍，又仿佛回溯盛唐的时空隧道。

人脱口而出的，往往都是下意识。为什么我会由“唐姑娘”想到多年未见的彭姑娘？是因为当年她的表情与小肥猫的表情如出一辙？我以为是习惯使然：几乎每次来长沙，我总会想到她，总会在心底轻轻说声“彭姑娘，别来无恙”。

十几年前，19岁的彭姑娘孤身一人从湖南长沙来到我生活的县城，成为永丰第一个签约瑜伽馆的专职教练。一个年轻女孩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对于波澜不惊、惯于守旧的县城生活而言，实在有点石破天惊的意味。在她身上，不可避免聚集了许多探寻的目光。

我第一回游长沙，是彭姑娘“怂恿”成行的。彭姑娘20岁那年的国庆节前，彭姑娘说她长沙的小伙伴们喊她回家整生日宴会，我便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毫不客气地告诉我最好的礼物是我陪她回长沙。与其说是我拒绝不了她提要求时眼底的无邪率真，不如说是她勾动了潜伏在我内心深处渴望自由行走的因子。我很快卸下本以为会很难卸下的诸如为人妻、为人母的各种角色牵绊，去了她的“地盘”。

落地前，彭姑娘说于人而言灵魂自由最难得，要我必须全心全意做几天纯粹的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脸上洋溢着一种很明亮很动人的光芒。她叫来一圈好友让我认识，有开摩的的小哥，有理发店的学徒，有做槟榔批发生意的小二，有梳着脏辫的艺校生……反正全是与她年龄相仿、比我小约八九岁的年轻男女。奇怪的是，我一点也没觉得违合。国庆几天，这些年轻人，每天踩着最梦幻的晨曦，带着我挨个吃特色平民早餐，吃饱，他们又如映照江水的小太阳，带着蓬勃光热分头隐入人世间的365行去为生活打拼；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劳作的他们又陆续回涌过来，浑身上下闪耀着可贵的青春，仿佛月光宝盒上立着的大明珠。他们带我去酒吧，与驻场歌手互动，向舞者献花；他们带我去天桥，对着汹涌人潮吹口哨，打节拍，高唱热血沸腾的摇滚。歌声嘹亮，每回想起，都使我热泪盈眶。

我一直记得那个朴素又盛大的20岁生日宴会，当最后一块生日蛋糕如愿成为我的面膜，彭姑娘轻巧一跃，站上长桌，张牙舞爪向世界宣告她的愿望：五年之内，大小不拘，在长沙开一间私人瑜伽馆。在她之后，在场的所有人依次站上长桌，拼接梦想丝路：将来，我要成为最受欢迎的发型师，我要开家名叫“芙蓉夜话”的酒吧，我要成为歌手……去闯，去试，去干，去敢为天下先……

几年之后，彭姑娘离开永丰，回了长沙。梦想实现，需要全身心的投入，我实在不必假借关心之名去搅扰她的追梦之旅，彭姑娘的梦想已开出动人的生命之花。

“老师们，进来歇歇脚。”有人招呼大家进店，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一进门，便看见店员在摆盘：用黑糯米和白糯米在瓷盘底部拼成太极八卦图；太极之上，摆一墩克制着自己甜度的白色慕斯；再抬手，将醇浓米浆轻轻浇注在慕斯身上。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甜品“烟墨”，恰似一幅水墨画，堪比一本哲学书。从菜单到摆盘，这里的每款甜品，巧妙地将东方美学、中式烘焙、中国食材融在一起，赋平常之物以别出心裁的意境，复刻一些传统中国味记忆的同时，又不断给味蕾制造出崭新中国味的记忆，当真是“守得住经典，当得了网红”。

柠檬芬芳，菠萝清爽，炙夏一杯茶饮过后，看湘江北去，我与她们都是大江大河里的一滴水。彭姑娘不姓彭，唐姑娘不姓唐，轻轻一绕，细细一品，传递出独一无二的城市气蕴来。水滴不分彼此，气蕴无问东西，最后都汇成时代的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