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宏金

我对母亲的许多记忆，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模糊，淡去，唯有母亲的泪愈来愈清晰和难忘。

母亲不仅勤劳，而且坚强。她自己无论吃多大的苦，受多少委屈，都十分坦然、豁达。但母亲又是脆弱的，她心里容不得儿女一丁点的不幸，可命运并没有青睐她。

小时候，我不懂得生命的珍贵，常与四哥经常偷着到小河里游水，或爬上高树捣鸟窝，好几次危险的经历差点让我们付出生命的代价。母亲知道了，一改往日的和善，对我们又打又骂又哭。我与四哥并不在乎母亲的打骂，但母亲的泪水却立刻瓦解了我们的无知无畏，即使我们一定要上树、下水，母亲定会亲自作周密的安排。

只要一说起不幸的三哥，母亲就忍不住要流泪。三哥在不满周岁时被火烧坏了右半边身子，右肢截了。那时，三哥读书成绩很优秀，考上了县重点中学，学校却以三哥生活不能自理为由不予录取。也因为残疾，已经六十岁的三哥，一直仍孑然一身。幸运的是，三哥今年元月终于结婚了，母亲倾其所有，为三哥举办了隆重的婚礼。婚礼上，母亲满面红光，泪光闪闪，堆满微笑的皱纹里传达着如释重负的幸福。

我永远也忘不了三十年前那个灰色的冬天，年仅36岁的大哥不幸亡于一场事故。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母亲整天以泪洗面，凄凉的哭声，天地也为之动容：整个冬天，阴沉沉的，不是雨就是雪的连着下。毕竟，母亲承受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伤痛！

母亲虽然是个很普通的农妇，更是个文盲，没有上过一天学校，但她却十分重视子女的读书教育。八个兄妹中，三个上了大学，四个念了初中、高中，只有大妹自己不争气，才小学毕业。为了我们读书，母亲可谓操碎了心。

四十多年前，我读小学五年级那次开学报名的经历，我是一辈子都会难以忘怀的。

开学那天，父亲告诉我，我的五元钱学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两个哥哥读中学，父亲翻出所有角票、分票，才凑齐了他们的学费。我不愿赊欠学费，说什么也不肯去报名。父亲把我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这反而更坚定了我辍学的念头。

母亲来了，未语先洒泪两行，然后，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恳求我先去报名。母亲的话虽然句句在理，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但我真的害怕母亲的眼泪，我终于答应母亲，与村里的同伴一起报名去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第一次送我出远门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自从接到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母亲就一直忙碌着为我准备行装，东西整整装满了一个大木箱，就连吃饭的碗筷也不曾忘记。本来说好了，是大哥与四哥为我扛行李送我到县城的车站搭车。可去的那天，母亲坚持要给我送行。一路上，母亲叮咛的话重复了又重复。到了渡口，我执意要母亲回去，没办法，母亲就站在码头上看着我们的船慢慢离岸。突然，母亲背转身去，但我还是看清了她拭泪的手势；她又转过身来，向我叮嘱。这时，我看见了母亲的眼泪，迎着早晨的阳光，晶莹透亮。我再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泪水泉涌而出……

在我家乡，女儿出阁，都有哭嫁的习俗。大妹的婚期一天天临近，我们全家商定，妹妹出嫁那天，谁也不许哭，不许流泪，母亲也很爽快地作了保证。婚礼那天，妹妹拜别亲人的时候，我们把一个个红包塞到她的手里，与她说说笑笑，气氛热烈而愉快。可是，风云突变，就在妹妹与妹夫携手跨过大门门槛的刹那间，母亲竟失声大哭起来，妹妹与母亲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哭成了一团。哭声和着乐声，泪水混着鼻水，传达着母亲二十几年的养育深情，传递着母亲对女儿未来生活的殷殷祝福。要不是大家把她们强行劝开，谁也说不清母亲要泪流到何时。

母亲越上年纪，越是牵挂儿女。我们平时一个报平安的电话都能使母亲激动得热泪盈眶。每年春节，远在广东的三个妹妹、妹夫都带着孩子回来，全家人欢聚一堂，着实让母亲高兴了一些日子。但送走妹妹、妹夫与外孙的时候，母亲又情不自禁，老泪纵横——这就是母亲，永远流淌不尽对儿女无限牵挂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