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就听家乡的人们说，位于湘赣边界的东上乡浆山村山脉中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原是宁冈通往湖南茶陵的古栈道，路旁绿树遮天蔽日，庙宇飞红流金。路下万丈深渊，有一条神奇的山涧，那罕见的峡谷沟壑、绝顶的悬岩峭壁、纵横的飞瀑流泉，从不同角度展现了山的秀美、水的清灵、林的茂密、石的坚韧。每至春暖花开，人们或踩青、或野游、或进香，纷至沓来，热闹非凡。

若问景以何生，说是因了一条流不尽的涧溪。再问溪从何来，又说是很久以前，山顶上庄户人家有一位心灵纯洁、不染世尘的刘氏女子，为争取婚姻自由，追求人生价值，在封建礼教面前，以身反叛，凛然坠崖。此举感动天地，在她殉难之日，悬崖上便喷出一条涧溪，以此净化人们的心灵，医治世间病态。

幽雅秀丽的风景，富有浪漫色彩的传说，早就驱动了我童年的好奇之心，使我经常梦萦神驰，不能自己。然而，人生的岁月虽已流逝过半，而童年的向往却终未如愿。因之，那山沟，一直在我心中蜿蜒着；那涧溪，一直在我心中流淌着。

春夏之交，莺飞草长，我和几位同事有幸来到这山沟下的浆山村。放眼望去，这个只有30余户人家的偏僻村庄，不失为一块“风水宝地”。它头顶蓝天，背负大山，身裹绿荫，脚踩波澜，幽雅之中渗透出天地的灵气，恬静之外流动着自然的神韵。身临此境，感觉背离市井，返璞归真，悠然自得了。

这条沟上高下低，上窄下宽，呈“漏斗状”。自沟口沿溪而上，眼前沙浪重重，势若涌动。进入沟中，渐觉与世隔绝，幽深莫测。左右两山，岩石错列，争奇斗异。沟底，危石耸立，棱锋角锐。其间荆棘丛生，蛇蝎出没。每前进一步，都意味着探索。打鼓石、金鸡峰、神龟望月、奇岩线天……无不让人惊叹于大自然的造化，让每一个行走于此的人，不禁驻足流连，用视觉去素描峰和石的象形，捕捉大自然流露的神韵。有的石缝仅能容一人通过，抬头仰望，一线天光倾泻而下，带着万缕穿透黑暗的光芒温暖着冷峻的岩壁。两壁间，一颗苦丁茶树破土而出，直立着挺拔的身躯，将生命的绿色以骄傲的身姿托举在石壁之上，沐浴在日光之中。石缝斜斜而上，便愈发狭隘，攀登又艰难了许多。更令人惊惧的是，两壁之间还夹着块石头，似乎没有它们，两侧巨壁便会合二为一，人行于其下，战战兢兢，其奇、其险，实属罕见。

或跨石越涧，或爬坡攀山，跋涉五里许，便来到那眼泉下的山沟。纵目观望，这条小小的山沟，本无名山的富贵、名园的骄奢，且又身遭过劫难。然而，美好的事物总是富有生命力的。只见它悬崖滴水，山花吐艳，飞鸟翔空，翠柏参天，既像一首自然天成的诗，又似一幅单纯率真的画。平淡中予人一种深沉，简疏中予人一种幽远。

再行数十步，一块青石铁壁般耸立面前，纵横数丈，崖面如削。面壁片刻，只见隙缝中含珠吐玉，崖面上流金滴银，崖下石潭碧水盈尺，绿得撩眼，清得寒心。掬水饮之，醇美甘冽，顿觉精神为之一爽，灵魂为之透明。哦！这崖，莫不是耐人寻味的无字碑？这水，莫不是刘氏女用泪水和激情酿成的琼浆玉液？

明澈清冽的山溪，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深邃的峡谷中奔跑穿行，不停地迂回躲闪，欢腾跳跃，历经800多米的落差，它一路形成了深潭、流泉、飞瀑，卓然独秀、各具特色。循着瀑布撞击岩石的轰鸣声，近前，那水帘飞溅的粒粒玉珠，似烟似尘，在斜阳的照耀下，映出道道彩虹，斑斓炫目。在山溪向下游汇聚途中，一道大坝岿然屹立，延缓了溪水流淌的脚步，在山腰处形成了光影绚烂的高平湖，湖面细浪缕缕，就像一匹柔滑的丝绸，被微风拂起层层细纹；湖边青黛环绕，村影婆娑，山上错落点缀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花，溢散着清新的、淡淡的香气。乘竹排游荡于湖面，仰望天空，云朵飘然；低视湖心，云影徘徊。水，寂静无声，波澜不惊，透着梦一样的蓝，让人惊叹、沉醉，恍若置身世外桃源。

置身于这山与泉的崇高行列，我似乎领悟了诸葛亮“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的意蕴。可不是么？你看它清清洌洌，一尘不染。无视崖畔山花的献媚，头顶黄鹂的颂歌，身边阴风的怒号，脚下怪岩的羁绊，默默无闻地开拓着经天纬地的事业。从崖缝中泻下来，抒发着大山的壮志豪情；在石潭里积起来，照映着宇宙的天光云影；自深山里流出去，测度着江河的雄才大略；即使在徘徊与困惑的时候，路，也永远在脚下延伸……

浆山奇涧之行，圆了我童年的梦幻。步下山来，掐一片绿叶，携走这一沟的质朴与灵气，和这一山的清幽与纯洁，我似乎卸去了肩头世俗的重负。

文/尹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