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位于一个小山村，老屋三面被青翠的小竹林环绕，像个绿色城堡。

小竹林承载着许多童年的美好回忆：与小伙伴进行爬竹子比赛，弄得衣服又脏又难洗，被母亲严厉训斥，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在距离适宜的两根竹子间系上旧被单，做成简易吊床，夏天的时候躺在上面纳凉，闭目聆听艳阳和清风在竹林上演悠扬的协奏曲；用小刀在竹竿上刻下长大后的愿望，好像长大了就一定能实现似的……

除此之外，竹林还会馈赠一份天然的美味——竹笋。

竹笋主要分冬笋和春笋。冬笋是竹子根部立冬前后发出的笋芽，个小呈鸭黄色，一般不出土。冬笋炒腊肉是老家过年期间招待客人的上品菜肴。春笋一般立春之后长出，粗壮呈深褐色。每当春笋破土而出时，我就常在竹林里转悠，摸摸这颗毛茸茸的外皮，点点那颗笋尖的露珠，数数长得最高的竹节……仿佛我就是这群春天精灵的家长。慢慢地，我发现有的春笋长得快，有的长得很慢。我把这个疑惑告诉了母亲。母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长得快的将来要成为竹材，用处很大；长得慢的长不了多高就会慢慢枯萎死去，但可以挖来吃。所以你要像长得快的春笋一样，立志成才、茁壮成长。”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打那以后，我探访小竹林更加频繁了。看着越来越多长势落伍的春笋，一个新的疑问涌上心头：“这么多成不了材的春笋哪里吃得完，可不可以拿去卖钱？”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母，他们很赞同，而且打听了一下，春笋在菜市场的行情不错。

在一个周五的下午，放学回到家的我立马扛起锄头、拿着簸箕就冲向竹林。看着一个个可爱的精灵们，一开始无从下锄。但转念一想，不挖掉回头烂了多可惜啊。我选定一颗比较矮小的春笋，用锄头扒开周围的竹叶，小心翼翼地刨去笋四周的泥土，摸清笋的根部位置再用力斩断，一颗完好无损的春笋就新鲜出土了。天色渐暗，汗水爬满了额头，浸湿了后背，我却越挖越欢，仿佛听到精灵们在为我呐喊。

当我摸黑把满满两簸箕春笋挑回家，父母和哥哥都很惊讶，直夸我能干，又看看灰头土脸的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当晚，我们把春笋的泥土洗掉，把多余的根部切除，春笋品相看起来更好了。明天是礼拜六，母亲答应带我去矿务局的集市卖春笋。

矿务局就在村庄水库对面，因为没有桥，需要走山路绕过去。矿务局有煤矿、电厂、砖厂、洗煤厂等工厂，吸引了不少来淘金的外地人。里面居住区的集市很大，每逢赶集，都人潮涌动，比镇上的集市还要热闹。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便出发了。母亲挑着担子走在前面，我拿着秤砣和家里平常收集的各种塑料袋跟在后面。此时的太阳公公刚眯醒，阳光非常柔和。山上的野花开了，东一簇，西一片，迎着晨风在跟我们打招呼。鸟儿清脆的叫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我也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约摸四十分钟，我们来到了矿务局的集市，母亲也有点气喘吁吁。此时人已经比较多了，我们找了个流动摊位，用两个化肥袋子铺在地上，把簸箕中的春笋倒在上面，按个头大小铺展开来。不久，市场管理人员来收摊位费，母亲赶忙从外套里面的口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5元钱递了过去。接下来，母亲便开始叫卖：“卖春笋咯，新鲜春笋，1.5元一斤，快来买哦！”由于正是吃春笋的季节，加上那天集市上就我们一家卖春笋，来购买的顾客络绎不绝。有的喜欢个大的，有的喜欢个小的，有的喜欢买半个，有的喜欢剥壳，我们都尽量满足。期间有不少阿姨夸我，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最后挑剩的部分，我们以1块每斤的价格打包处理了。

收拾完东西一清点，差不多挣了七八十块！“根根挖笋和卖笋辛苦了，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吃完香喷喷的馄饨，回去的路上，母亲看到了一家摄影店，便拉着我进去，说去照张像。我看过家里的相册，都是爸妈年轻时候的，以及我和哥哥刚出生不久照的，打记事以来还没照过，因此照相馆对我来说是非常神秘的地方。

顺着楼梯来到三楼，我脱掉鞋，穿着一公一母且破了洞的袜子，轻手轻脚地在朱红色的地板上走着，好奇地看着墙上各种美丽的相框照，以及不知名的照相仪器，不禁发出阵阵赞叹声。对着一面镜子，我仔细打量着自己，捋捋头发、理理衣服，扮起了鬼脸。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按照摄影师的要求，母亲端坐在一个凳子上，我依偎在她身旁，双手搭着她的肩膀，睁大眼睛，故作镇定。随着一阵刺眼的闪光灯，我懂事以来和母亲的第一张合影，就这样被定格。

眼下清明刚过，正是成材春笋生长旺盛的时节，也是吃艾米笋包子的时候。由于疫情防控形势严峻，远在吉安的我仍会时常回忆起小时候那次卖春笋的经历，以及那碗至今仍口有余香的馄饨和那张懵懂青涩的合影。

文/郑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