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骁

眼前这个近百平米的宅院，在小城一隅寂寥了很多年。此刻，因为母亲的到来而绿意盎然。

当初父亲做出在县城建一栋房屋的决定，无疑是一桩壮举。农村生活了几十年，在城里举目无亲的情况下，胆敢有城里建房的想法，简直匪夷所思。房屋地处县城中心路段，周边还算热闹，但由于事务繁忙，我又惰性作祟，无心打理，宅院里空空落落，四季荒芜。偶兴致来潮，搬回几盘花草，总是过不了几天便枯萎。久之，也就撒手不管。

去年夏天，眼看女儿读高三，小侄女也进入小学关键期，妻子又怀孕待产。我同退休多年一直在乡镇留用的父亲商量，让他辞去工作和母亲回城来照料家务。母亲早就想回来，欣然应允，提前半年就先带小侄女进城了。

母亲归来，县城的屋子顿然有了家的温馨。母亲一生勤劳，自然看不得眼下院子空荡荡的样子。如燕子衔泥垒窝，也不知连自行车都忘了怎么骑的母亲，如何能在偌大的县城找来一个个泡沫箱，整齐有序地码在院子里。有时是母亲一个人，有时是拉着周末回来的父亲，从项目工地、干枯池塘、荒坡野地，或者是其他的各种角落旮旯，运回一坨坨草木灰和泥土，填装进泡沫箱里。这些废弃物，经过母亲的精心调和，化腐朽为神奇，成为孕育绿蔬的袖珍菜园。

小白菜和芫荽种子是从邻居家里讨来的，大蒜和香葱是从老家带的，母亲把这些种苗精心栽种在四方的泡沫箱里，开启了自己县城生活的菜园耕耘模式。早年艰苦的农村经历让母亲养成了勤劳节俭的习惯，母亲常教导我们，一米一粥、一菜一汤，都来之不易，要懂得珍惜。我对做饭饶有兴致，常常为了一碗面的作料，买回大把香葱，一时用不完隔几天就黄了，丢弃在垃圾桶。母亲见了心疼得不行，一边叨唠着，一边把葱苗捡起来，摘去枯黄部分，细心栽进泡沫箱里。

母亲果然是种菜的好把式，约摸四五天工夫，无论是新下土的种子，还是栽下的幼苗，连同从废弃物里捡回的葱段，都泛出清新的绿来。母亲开心得像个孩子，领着我一个个泡沫箱看过去，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俯身细看，灰黄细碎的土疙瘩上面，嫩绿的叶芽儿挤着靠着，撅着劲往上长，甚是喜人。

这些零碎又齐整的小菜园，让母亲的居家主妇生活充实且满足。浇水、松土、施肥，母亲乐此不疲。院子里那口被遗忘多年的压水井也被重新修整一新，在母亲的使唤下，天蒙蒙亮就开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如催促我们起床的悦耳晨曲。在臂力的作用下，清冽的泉水从十几米的地下喷涌而出。泉水冬暖夏凉，成为洗衣浇菜的绝佳选择，母亲还有更细心的盘算：地下水不花钱，可以随便用。

虽然城里的院落日照时间匮乏，但有母亲的精心照料，菜蔬长势也不慢。两周过后，大蒜已有筷子高，小白菜也褪去了乳叶，芹菜枝叶展开如打开的小伞，小葱已经可以摘来入菜了。这些稀松平常的蔬菜，让简陋的院落充满了人间烟火味，同时带来了一份田园牧歌的诗意。下班回来，走近这些小菜园，看看这可爱的绿色，仿佛闻到了农村故乡的气息，有了丝丝缕缕乡愁的回味。

令我未曾想到的是，这一畦畦袖珍菜园，竟然满足了厨房相当部分日常蔬菜的供应。烧鱼不用担心没有芹菜，炒肉需要随手就可拔几根蒜苗，白菜捋几圈就够装满一大盘，早上煮饺子面条，或是煲汤，摘几根葱剁碎撒入碗中，顿时香气四溢，叫人食欲大增。

这一茬果蔬长势旺盛的时候，正值冬天。冷风萧萧，我家院子里却绿意浓浓，仿佛早已进入了春季。几粒散落在泡沫箱外面的白菜种子，也在水泥地间隙的灰土中挤了出来，朝着阳光径直向上，枝叶间的顽强和舒展，为小小院落注入了别样的生机和活力。

今年立春时间在凌晨4点多，之前连续近两个月的阴雨天气早已浇灭了邻里街坊的热情，绝大多数人都躲在被窝里迎春。而我是幸福的，屋檐下绿油油的蔬菜，让我早已忘了季节。感谢母亲，是她为我们种下了满院子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