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远辉

国子（欧阳国），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曾经的同事，同时我们都是散文写作者。国子的出身是他散文创作的地理源泉和生命场域，这种空间地理上的气质与他散文文本的气质高度契合。他来自兴国的一个偏远乡村，他在《血脉深处的呼唤》写道：这个叫作桐家洲的地方，实际上是一个巴掌大的山沟，离外面的村庄有十多公里。这里僻远、荒芜，又纯净、清奇，这里流淌着客家人顽强而不息的血脉。国子从小在这里读书、长大、观察、体验，后来考上大学，毕业后在吉安成家、立业、写作、成长。他的身上有着这片土地原始的禀赋和性格：沉静、内敛、敏锐、坚忍、细腻、笃实，以及源自血脉深处的多愁善思、悲悯情怀和对生老病死、生命疼痛超乎常人的体悟和思索。

国子大学学的是中文，最初的职业梦想是成为一名记者。记者职业锻炼了他的操守，提升了他的格局，形成了他冷眼看人间的独特视野。老实说，那时候，他就是一名有才华的记者，用“右手新闻、左手散文”来形容一点不为过，他已经有了很深厚的文学积淀和不错的创作成果。后来阴差阳错，国子离开了记者行业，成为一名医务行政工作人员，在这个日日上演生老病死、生离死别的道场，国子用一名作家的眼光和情怀，去观察、体验，甚至解剖由此衍生而出的生命疼痛感。可以说，医院为国子开掘散文写作新领域、拓展散文写作新空间，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客观条件和无限可能。于是，痛感写作，成为国子散文创作的一个重要符号，也为这部散文集烙上了鲜明的风格印记。

这里还有一个重要事件要提的就是国子母亲在医院的不幸离世，可以说直接催生了这部散文集的面世，也为此书注入了锥心刺骨、撕心裂肺的情感力量和人文内涵。他在散文集的序言里写道：“我的母亲和我的文字，都是我生命里的那道光，是我心中最明亮的地方。她们在照亮我漫漫归途。”可见，这本散文集是国子用巨大的生命之痛写下的痛感之书。

就像国子这部散文集的名字《身体里的石头》，这是国子经过了深思熟虑才选定的书名。这个书名来自他的同名单篇长散文《身体里的石头》，这篇代表作，是最能体现这部散文集整体风格和气质的厚重之作，从创作角度来说，它让国子的散文创作水平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在巨大的生命之痛面前，还能保持这样的文学自觉和文本布局，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创作能力的重要体现。如何将原始的生命之痛，转化为文学作品的疼痛之美，国子在这方面体现了超乎寻常的能力。

《身体里的石头》这篇万字长散文，我前前后后读了数遍，泪水几次把手机屏幕打湿，不得不中止，平复情绪后再读。在这不久前，我也刚刚成为一个永远失去了父亲的孩子。是无法阻挡的病痛，让我们都成了半个孤儿。由此，对国子的情境和文字，也就多了一份灵魂深处的感同身受和一份特别的懂。

我们不妨一起来看看，埋藏在国子身体里的，究竟是一块怎样的石头？我想，这块石头在国子的生命里，是一块基因之石、命运之石、病痛之石，也是一块文学之石、灵魂之石，就像《石头记》之于曹雪芹，他用文字的石头，构造起一个永恒之梦。

从国子出生的村庄石印村，到国子的乳名“石秀”，再到父母这一代人身上沉重的生活之石，再到让母亲痛苦不堪的病痛之石，再到夺走母亲生命的死亡之石，再到逝者安息生者前行的人世轮回之石，这些鲜明的文字意象，无不蕴含着深沉、厚重、坚硬的情感和艺术力量。

这些字字泣血的文字，让人唏嘘、喟叹，不忍卒读，又无法释卷！我们是否可以说国子以一种可贵的文学勇气，撕开了伤口给人看，我们看到的便是伤口之上开出的疼痛之花和文字里结晶的生命美学。

后来，国子又陆陆续续创作了一系列作品，这些作品都在不同的维度作出过写作学上的探寻和实践，也先后在全国很多纯文学期刊上得以发表，呈现出相当强劲的创作势头。纵观这些作品，主要有这样三大主题，一个是病痛书写，除了《身体里的石头》，还有《隐疾》《拦腰的蛇》《温柔的狼》；一个是家族书写，如《血脉深处的呼唤》《母亲的背影》《父亲进城》;还有一个是生育书写，如《子宫的秘密》《哭泣的子宫》《万物生长》。这三个主题的写作，都用“生老病死”这根永恒的生命线紧紧地串联在一起，既让我们读到了病痛的冰冷与残酷，也让我们读到了家族命运的不屈抗争和基因血脉的赓续传承。尤其是《万物生长》，将书写背景归置于二孩三孩新政，让文本映照出无尽的人性暖意和时代亮色，勃发出人类物种繁衍生息的新力量，这也是对母亲在天之灵的最好告慰。让读者在沉郁、疼痛、锐利的阅读感受中，也被赋予了某种慰藉和希望。多重阅读感受交织叠加、不断撞击冲刷，是国子散文的可贵之处。不得不说，这些散文篇什，极具质感和厚度，大多是五六千字，甚至近万字的中长篇散文，写作难度不言而喻，国子却拿捏有度，章法圆熟，技巧多姿，笔力厚实，给人惊喜。

再后来，国子告诉我，他想把这些作品结集出版，恰好省作协有一个8090重点作品扶持项目，他想去申请。他又把作品集的电子文档发我，让我提提意见，我再一次细细地通看了全书，当即鼓励他一定可以成功。不久后，国子告诉我作品入围了，数月后即可付梓，大概去年六七月份吧，我收到了国子的新书《身体里的石头》。凝视着这本散发着新鲜墨香的散文集，赭红色的封面上，一个一手持棒，一手握笔的漫画人体，正在挥棒敲击着前方一堵厚实的墙壁。我不知道设计者有着怎样的寓意，我只希望年轻的富有才气的极具散文气质的国子兄弟，像这位漫舞者一样，在人生的道路上，在文学的王国里，能勇敢地击倒每一个敌人，向着更高境界，破壁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