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小娟

大雪节气过后，大地光洁如新，天空蔚蓝澄净，太阳稍稍抖擞，空气中各种腊货的香味便四处飘荡，接过瑞雪丰年的福音，人间正雀跃着往“年”赶去。

某个周三的晚上，下班回家推门，一股熟悉的香味直入肺腑，家里在炒牛肉干，怪不得下午发信息要我什么菜也不用买，只管回来吃饭。儿子不在家，竟弄得我颇有做人儿女之福。原来他今天把在乡下做好的安福南乡年蹄、牛肉干等腊货提了回来，先做个牛肉干试荤。

和往年一样，家里今年过年的腊货都由他准备，备好了就一分为三，婆婆、妈妈和自己家各留些。虽然今年儿子不在家过年，但准备的仍旧是儿子喜欢的东西。年蹄一直是儿子的最爱，牛肉干位居其次。牛肉干是每年从年前就开始吃起的，直到出了元宵，儿子依然欢喜。于是，为母21年的我练习最多，做得最得心应手的也就是炒牛肉干了。切得薄薄的牛肉片在滚烫的油锅里翻炒几下就打起闪亮的卷朵，再微微地滴一圈白醋，盖上锅盖焖几秒去了烟熏气，醇郁的香气便飘出厨房去，引得家里的小吃货就坐不住了。他这时一准突然在身后伸过头来吓我一跳，还夸张地大呼小叫：“啊，太香了！妈，多放点辣椒和大蒜，我喜欢！”于是，在小吃货的前拥后护下，一盘简单的“怡红快绿”就把寻常的生活调得活色生香。为此，每次给两边的老人家送年货去，他们总念叨着：别给我们太多，多留点给翀儿，这仔仔最喜欢呢。

4年前，儿子尚在惠州读书，虽然平时难得相见，但过年是必定回的，每次人刚到门口就直喊：“啊，快给我烧个牛肉吧，太想老妈的味道了!”我若笑他十六七岁的大男孩子还这撒娇样，他就干脆恣意调笑到底：“人家这是想老妈呀，老妈不开心吗？”逗得我乐而失语，心底也暗暗起泪。

今年过年，儿子已远在海外求学，不能回家过年，更别提享受家中的年味了。美食真难说它是不是个好东西，家里的一时情绪，竟顾不着嘌呤偏高，就着杯小酒滋味多了起来，话却少了。于是我们只心照不宣地对着吃了半天，还剩下大半，最后酸酸地相视一笑：“儿子在家的话，这菜早光盘了哦。”我心下不由感慨：年货这东西到底还是因了“老吾老，幼吾幼”的天伦之情才有它牢固的温度和地位，不然今年我怎么感觉对年货就是热不起来呢？

办年货的人其实常是家中最善体察操心的人，要把年货办齐且个个欢喜，不亚于在汪洋里打捞每个人期待的珍珠。心心念念地置办回来，如果无人共享心中肯定不欢。若无老小依你爱你，这生活便只剩度日哪有过年的心情呢。想起每次围桌吃饭，婆婆总是反复敦促大家把菜都吃完；想起前几日父亲因女婿喜欢吃他做的酱牛肉，硬是要母亲把女婿孝敬他们的乡下土牛肉全泡进了酱缸里……这些年时寻常得近乎令人忽略的真情况味，竟被儿子一语解了真意，我欣然独笑着舒了一口长气。

圣诞时与初到海外的儿子有一次长聊，那时儿子放了十天长假，相当于中国的寒假和过年。儿子说冰箱里囤满了吃的，至少能吃一周。我因为担心疫情，也没顾得上说些节日快乐的言辞，只交代儿子别出去凑热闹，忍住好奇心，杜绝侥幸心，在家多读书多积累。一向很有主见的儿子竟然全应了我，一点也不提过洋节的事。这使我突然想起他在家时有次同我散步时说自己其实是个比较传统的人，毕业后肯定回国，将来成家也只娶中国女孩，而且要对自己的父母好，要喜欢孩子且生到儿女双全。看着儿子发来自己做的“年夜饭”，几片牛肉和着些榨菜炒毛豆，从图片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色相，但儿子可着劲说好吃好吃真的好吃，还发了个呲牙笑的表情，我便也对着屏幕笑，只相信定是有别样的香和味在他心里头。

疫情前吃苦征服的理想和远方，疫情来时，我也曾对儿子说，要不换个国内的学校吧，我们过平淡的生活，家中也是供养得起你的。儿子不假思索就回我一句，“这话以后再也不要说了”。上了一年网课后，儿子仍然坚定地走进了他梦寐以求的伦敦大学。

日子从小寒翻到大寒，离年越发近了，空气里日日流淌回家的声音和气味，冰箱里蓄满的仍是儿子爱吃的年货，而天涯那边，儿子早已顺利完成旧年的学业，翻开了新年的篇章。

大寒时节的第三天，伦敦时间清晨五点半，北京时间中午一点五十分，儿子打来视频语音，让我一次性看了个够听了饱说了个痛快。眼见他比在家中更结实历练，谈吐仍风生水起，问到我最近是不是想他想得都去看他小时候的照片时，眉宇间不乏天真嘚瑟的神情，然后又宽我的心，说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只是依次问候完家人都回来过年了没有，他话锋突然一转，说隔着屏幕都能闻到年蹄的味道，除夕晚上一定要拍照给他看，明年春天毕业就回安福。

我心头一发烫，愣愣地说了两句：你就是我的安福，你就是我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