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良海
立冬后,地气回笼,万物收藏。家家户户烟囱冒炊烟,木甑蒸糯米,妇女忙忙碌碌,冲温水,拌酒曲,巧手酿农家酒。
乳白色的酒,与时间一起发酵,变茶黄色,变橘红色,变翰墨色。有了岁月的沉淀,酒,由绵柔甜腻渐成醇厚香净。
今年喝前年的酒,明年喝去年的酒,后年喝今年的酒。三年一轮回,开瓮,舀酒,日日松间好消息,酒香先过野桥风。
酒,集五谷之精华,凝天地之灵气,是承载文化与思想的水,有灵魂的水。
除夕,千家灯火万家团聚,煖一壶老酒,你一杯,我一杯,觥筹交错,笑逐颜开。所有的祝福在酒中,所有的希冀在金波。酒水酒水,这不是平常的水,是能够激情澎湃的水,是能够剪烛西窗的酒。老人带着子孙,端起酒杯,虔诚敬天,天降祥瑞;敬地,地利人和;敬列祖列宗,祖德流芳,忠厚传家。
正月初一,走亲访友。左邻笑容可掬,右舍躬身相迎,茶点荤菜腊味,断断少不了一壶老酒。东家喝一小口,西家咪一小口,全村人大互动,团团圆圆坐在一起,吃着,说着,笑着,吃得热络,说得亲切,笑得欢心,淡化的感情变浓了,潜隐的裂纹弥合了。
大过年,喝个大红脸,喝个大花脸,脸红红艳艳,日子如花,红红火火。酒水酒水,这不是平常的水,是老子说的上善如水,是庄子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是杜甫诗中的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一年的美景便随着酒香萦绕在肺腑,飘荡在山川田野,在晨曦明月,在稻香蛙鸣。
有人说,如今人忙碌,年味被疏忽了。拜年用手机,复制内容,复制图片,什么都复制,就是不能复制心与心的交会,情与情的融合。其实,年是重要的时间节点。“年”字,在甲骨文里是一个人背着粟谷,象征着汗粒浇灌禾苗,象征着辛勤耕耘后的收获。是粟谷,是酿酒的原料,是人活得充实安稳的图腾。西汉汉武帝根据司马迁刷新的《太阳历》,把年供奉在一元复始的端点,如果将这个端点视为一个酒具,那就像发酵用的瓦瓮缸和过滤用的竹漏篓。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日子也就是生活,在平凡中发酵,在反复中过滤,在奋进中升华,终至成为了一壶老酒,让人回味无穷的老酒,让人思绪万分的老酒。
有人说,物质丰富了,荷包丰厚了,腰杆子硬挺了,小日子天天是过大年。年,是总结,是启程,是中华民族对祖先文明成果最热烈最奢华的庆贺。有肉鱼,有炮竹,有灯笼,有舞狮,有春联,有祭祀,有老酒……游子在外,挂念家中双亲,挂念留守孩子,千里迢迢回老家,酒入肚肠,压在心头的石头踏实了;睡在能听到乡音土语,听到鸡鸣犬吠的屋子里,乡愁醒了。游子背着家的重荷,奔走四方,行囊里捎带上一壶老酒,酒里有父母的叮咛,酒里孩子的笑声哭声,酒里有彼此的念想。
小姨举家迁居深圳,好不容易回老家过大年,打扫卫生犹如开荒,寒风吹落滚烫的汗珠。她眉开眼笑,向我要了一壶老酒。老酒里有力道,老酒里有故事。她炫耀起当年酿酒的好手艺,唠叨起戴草帽的老村长,村头的老樟树,那片泛起月光的鱼塘,家门口四季碧绿的菜园,村中麻石条围栏的古井……小姨说,老酒没有变,还是那样的工序,还是那样的地道,满是醉人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