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启茂

常常想起棉花，想起母亲。

棉花属锦葵科，植株灌木状，一般高一到二米。花朵乳白色，花开不久转成深红色然后凋谢，留下绿色小型的蒴果，称为棉铃。棉铃内有棉籽，棉籽上的茸毛从棉籽表皮长出，塞满棉铃内部。棉铃成熟时裂开，露出柔软的纤维。纤维白色至白中带黄，长约二至四厘米，含纤维素约90%。

棉花的生长期分为五个时期，即播种期、苗期、蕾期、花铃期和吐絮期。一株棉花从育苗、栽种、坐蕾到开花、挂桃、结果要穿越一年的时光。其间，有两次绽放，第一次五彩缤纷，后一回是暖暖的饱满，很像母亲的怀抱。

我的故乡在永新县三门前村。儿时，每年阳春三月到了种植棉花的季节，母亲总会到三里外的镇上集市买棉花种子。回家后，母亲把棉种拿出来，浸泡、催芽。雨后的清晨，母亲捧了营养钵，把带芽的棉种移栽到潮湿的地里，棉种前后间隔30cm，左右相距70cm，成排成列，谁也不妨碍谁。

渐渐地，棉花进入生长期，施肥、喷药、打杈、掐心，棉田里有忙不完的活。

夏天的早晨，母亲迎着很大的露水，身上系着塑料布，到棉田里打花杈子，捉棉铃虫。母亲鞋上沾满新鲜的泥巴，露水把她的衣服全部打湿。棉花次第绽放花蕾，水红、粉白、米黄的花朵在棉叶间摇曳，映衬着墨绿的叶、褐色的枝，五彩斑斓。热风从远处吹来，整个田野翻腾着一片绿色的海。

秋天，湛蓝的天空下朵朵棉花一望无际，洁白而温暖。我们在母亲的带领下来到棉田里拾棉花。母亲的腰上捆扎着缝制的布口袋，一双巧手动作娴熟地在棉田里游弋、舞蹈，不大一会儿口袋里便鼓凸起来。棉花温暖着母亲，母亲也温暖着棉花。那一刻，我觉得棉花和母亲，有一种共通的爱。

晴天，母亲在家门口用木棍搭一个晒棉花的矮架子，架子上摊着秫秸箔，用来晒棉花。母亲上午下地前把昨夜剥的湿棉花摊在箔上，午饭间母亲用竹筢子把棉花翻了又翻，午饭后用小棍抽打还没绽放开的棉花瓣。

在农村，棉花是主要的经济作物，一个家庭一年的收入也指望着棉花。采摘下来的棉花除了留一部分做被褥子、做棉衣外，其余全部卖掉。卖棉花的钱就成了我们的学费和全家人的开销。

记得小时候中午吃饭时，邻村的棉花贩子开着机动三轮车在村里来回吆喝“谁卖棉花”。当母亲把晒干的棉花过了秤，卖给小贩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棉花，一年开两次花。第一次开在七八月间，这时的花朵姹紫嫣红，有一种惊艳美。第二次开在九十月间，如雪似云，仿佛大自然馈赠的一朵奇葩，令人陶醉。我们当地把棉花叫做“娘花”。是的，棉花洁白柔软如娘的肌肤，温暖厚重似娘的怀抱，把棉花叫成“娘花”真是恰如其分。我从小就是盖着母亲做的棉被长大的，每一年母亲都会用收获的棉花做一条新被子。母亲在秋天采摘成熟的棉花，然后纺成被子，再加上被面，一条崭新温暖的棉被就诞生了。初中住校时，母亲就会把被子送到我住的宿舍里。这时母亲总会叮嘱道：“晚上一定要盖好被子，千万别着了凉。”我从母亲手里接过被子放到床头，一股清香顿时溢满整个屋子。我知道，只要有母亲做的棉被，冬天就不会寒冷。

像我们70后这一代农村孩子，谁不是穿着母亲做的棉衣棉鞋成长起来的？谁不是依靠母亲缝制的棉褥棉被度过一个个漫长严冬的？

棉花，我们眼里最温暖的花。母爱，我们心里最温馨的爱。

我想像着在棉花田里打农药的母亲。夏日炎炎，没有一丝风。母亲戴着一顶破草帽，背着沉重的铁桶喷雾器，一垄一垄田打着，瘦弱的身子穿行在没过头顶的棉梗中。母亲的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脱下来的时候那上面会有一层白花花的盐让我惊奇。口渴了，茶壶的水喝完了，母亲就站在田头的小河沟里弯下腰去用手捧几口水喝。

我想像着肩挑棉梗的母亲。秋天，青色棉桃的棉梗，两捆便有近两百斤。母亲自己把铳担打上肩，然后咬着牙，晃晃悠悠地挑起来，有时实在挑不动，她却还咬着牙硬撑着。母亲斜着肩膀用铳担挑着棉梗一歪一扭地走着，淹没在大队里那些挑着担子虎虎生风的粗壮的男劳力的行列里。

我爱棉花，爱其纯白温暖。但我更心疼母亲，心疼她日夜辛劳。

最近读到一首清代马苏臣的《棉花》诗：“五月棉花秀，八月棉花干。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这也许是对棉花最好的诠释。在慵懒的冬日，各种花色的棉被晒在暖暖的阳光下，蓬松、柔软，贮满阳光的温度。

如今，母亲已过世三十二年，但是，我对棉花的依恋依然痴情不改。在我的眼里，棉花，正是我苦苦寻觅的母亲花，母爱像棉花盛开。她穷其毕生的精力只为换取最无私的绽放，吐出棉，纺成纱，拧成手中线，织成游子身上衣……

在我的眼里，棉花不仅是一种田间的植物，更像是为我们操劳一生的母亲。如果说米是父性的，那么棉就是母性的。

“秋风吹尽旧庭柯，黄叶丹枫客里过。一点禅灯半轮月，今宵寒较昨宵多。”立秋后，天渐渐冷了，在寒冷的季节里，我时常想起棉花和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