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春尔

成书于西周初期到春秋中时的《诗经》，500多年所遗存下来的305首诗歌，道尽了人间真谛，人间沧桑。其中大部分从劳动中产生的诗歌，我尤其喜欢咀嚼，百思其味，可以说，一部人类史就是一部劳动史。

劳动是人类亘古不变的主题。《诗经》中不仅有《周南·芣苢》《魏风·十亩之间》《周颂·良耜》等描写农民劳动生活的诗篇，也有《豳风·七月》和“魏风”中的《伐檀》《硕鼠》等描写西周时期奴隶生活的诗篇，还有其他题材内容的诗篇中频频提及劳动，读后让我不禁发出劳动铸就永恒的感慨。把目光投向这群普通而又平凡的劳动者，他们的行为、精神、品质让我钦佩不已，也让我回忆往昔，思绪万千……

那是改革开放后不久的八十年代初，一伙年轻人为追梦、为生计，加入到了浩浩荡荡的打工大军当中。他们是三对年轻力壮的夫妻，我估摸着他们当时与我年龄相仿，属于激情燃烧的年岁。他们没有选择北上南下进工厂做工人，而是钻到大山深处去做扛木头和削竹筷子的活儿去了。那情那景，至今难忘，以至于脑海中的画面至今还是那样清晰……

还是让我撷取一组近镜头吧！大山深处的山窝窝里相对平坦的一小块地上，用芦苇围起的茅棚里，木桩连着木桩，木桩上架上了几块木板，铺就成了一张连接着的长长的床，三床沾满灰尘的蚊帐隔开的空间里，便是三对夫妇夜晚的私密空间。地上用石块垒起的灶膛，锅里还在丝丝地响着冒着热气，不远处用芦苇围起来的茅棚，是他们轮流洗澡的地方，茅棚的木柱上挂着一面镜子，格外地耀眼、醒目，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我是下午时分徒步爬山到达那里的。看见我的到来，他们十分热情，又略显局促不安，拦住我不要往前走，咧嘴笑着说：“不好意思，她们在洗澡，男人们先回避一下。”看着山边的太阳正在下山，我知道他们已经收工，而他们头上冒着汗滴，手里拿着笛子、竹杠之类的东西，又好像还在继续做着什么。只是我的到来打断了他们。原来他们趁着女人们洗澡的间隙在唱戏。三个男人，一个演戏，一个吹笛，一个唱念。演者，演得满头大汗，惟妙惟肖；唱者，声情并茂，声嘶力竭，如泣如诉；吹者，吹得节拍分明，婉约动人，还不时敲击就地取材的竹杠以增强配乐感。他们是在艰苦劳作之余自娱自乐，我被眼前的景象感染着，也沉浸其中，如痴如醉。

时光飞逝，三十年前的肌肉发达、健壮有力的壮汉小伙子，如今已成了瘦弱的近60岁的“老人”了。

今年春节，见到了我的亲戚。仔细端详他的神情，他的外表，我无论如何都难以与30多年前那个在大山深处光着膀子，闪着健壮腹肌，引吭高歌的男子汉联系在一起。还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在县城打工，与人扛着齐人高的水泥预制井圈。尽管沉重，但他们铿锵有力，迈着坚实的步伐，憋红了脸，喊着号子，一步一步，硬是从车上卸下抬过了几百米远。他告诉我：“现在儿女们大了，成家了，但我们做父母的尽管老了，还是要尽余生之力，帮衬他们。过些时候，我就要去福建儿子那里，婆子（水东方言）帮他煮饭、带人。我嘛，还去找些零工活干。”我听了肃然起敬。“你晓得么，我们二三十人早上四点起来，坐车来到漳州这里摘荔枝，果园老板出价出得蛮高哟，马上摘完，准备回去。路上要坐一个多钟头车，我到了家里再回你电话哈……”

这不是诗经《魏风·十亩之间》勾画出一幅田园风光图么？“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这就是普通而平凡的劳动者，他们挺起脊梁，踩在坚实的大地上，不向世俗和命运低头，用自己宽厚的臂膀撑起了一片蓝天，一缕希望。他们是最酷、最美、最可敬的劳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