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招娣

琴塘秋色如画，红树间疏黄。山林依然郁郁葱葱，田野却是空空荡荡。炊烟变得懒洋洋，慢腾腾地从房顶站起，和附近的树梢亲近，三绕两绕，做恋恋不舍状，极不情愿骑上风的脊背飞走，像极了我那老去的父母。

父母不在了，我有好些年没有回过老家。父母不在的家已经被称为“老屋”，院前屋后坡上坎下撒欢的村庄被称为“故乡”。来到老屋，站在院子前，门残破不堪，锁锈迹斑斑，墙上的砖块开始风化，墙脚砖缝长着杂草。“门后放着训子棍，院外再无唤儿声”，打开院门，苔藓早已干枯，庭院已被枯草所覆盖，一眼望去尽是荒芜与黯淡。追忆往昔家中父母健在时“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的温馨与美好，而此时，只剩自己形单影只，站在这荒芜的庭院，心中的愁苦无人诉说。

但是，看到与邻居相连的院墙上蓬勃的扁豆时，我还是惊到了。这扁豆是邻居家蔓延过来的，铺满了我家的院墙，侵进了我家院子，甚至把院墙下面比人头高的金桔树覆盖了。这片扁豆长得很茂盛，有的正开出一串串紫色、白色的小花朵，有的已结出一挂挂新月一样的豆荚，有的扁豆非常饱满，有的扁豆已经泛白正在老去。扁豆，在我家乡又叫蛾眉豆，看那弯弯的紫色的边线，倒有几分像美人的娥眉模样。

小时候，琴塘一个叫鸡丘里的地方，有一座很旧很大的坟堆，坟堆被不知名的荆棘和灌木丛覆盖。母亲在坟前不大的荒地种下两兜扁豆，叮嘱姐姐和我捡几笼牛粪埋在扁豆根下。扁豆生命力极强，疯了似的，长得极其茂盛，把整个坟堆铺满了。萧瑟秋风刮起，其它瓜果退场时，扁豆像顶着弯弯娥眉的美妇人闪亮登场，不断开花结果，直到打霜下雪才停下。

我们经常抬着一竹篮扁豆回来，然后一大捧一大捧往叔叔大伯及邻居家送。吃不完的扁豆，母亲就在锅里汆一下，用团箕晒成扁豆干，以备后用。扁豆产量很高，这边刚刚采摘，那边又满架秋风扁豆花，接力赛一样没完没了。

我最喜欢吃母亲做的红辣椒炒扁豆。母亲炒菜我烧火。一会儿，灶上就是阵阵扁豆的清香，热腾腾的蒸汽袅袅上升，直往人身上扑。晚上，在饭桌旁，我读着书，写着作业，母亲借着煤油灯，一针短一针长，缝补衣裤鞋袜。她很少说话，有时，会特意炒小半碗老蛾眉豆放在我面前，香喷喷的，母亲眼里满是望子成龙的期望。

站在院子里，萧瑟秋风今又起，扁豆枯叶簌簌下，没人摘取的蛾眉豆在慢慢变白，慢慢枯萎，慢慢老去。回忆自己半生出走他乡的艰辛，人到五十，开始进入人生秋天。我是不是也该考虑叶落归根，回到琴塘，过一过郑板桥的“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的生活？秋高气爽，紫色的白色的扁豆花在秋风中摇曳，不停地敲击我的心房。看来该找个时间，回来把院子和老屋打理打理了。当然，院子里必须种上几棵扁豆。秋风里，夕阳斜，满架秋风扁豆花下，母亲霜白的发丝，根根都在沙哑地呼唤：娃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