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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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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街头巷尾行色匆匆的人群当中,开始飘散一种奇妙的气息。这种气息,充盈着矛盾和彷徨,既细腻又粗粝,既柔软又刚毅,带着忧伤里的喜悦,热闹中的恬静。

这种气息,拥有云和水的形态。云中含水,水里有云。云和水的气息互相吸引、双向奔赴,组成一曲百听不厌的云水谣。

这种气息,包含在叶与根周而复始的牵拉中。总有一天,叶疲惫了,必然回归根的血脉。根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园厚土的方向。

这种气息,有一个浪漫的名字,唤作春节。

乡愁,是可以疗愈的。有一种药方,那就是我形象地称作“时光琥珀”的非遗。春节,荣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为世界性非遗瑰宝。它疗愈的不仅仅是中国人,还有海外华人华侨,也包括不少热爱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外国人。春节,已成为人类共同的精神家园,具有时代意义和“普世价值”。

在旅途当中,我喜欢觅寻各地非遗踪迹,触摸非遗斑驳沧桑的外衣掩饰之下,那些鲜活透亮的情感基因,那些在疗愈乡愁过程中的泪与笑、暗与明、离与聚、悲与欢。我觉得,所有遇见的非遗,与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春节一样,都在记录着神州历史人文的精彩篇章,均打上了中华文明的闪光烙印,都对乡愁这种“慢性病”颇有疗效。

一天,我通过朋友推荐,来到长沙市一个从未听过的景点:靖港古镇。目光聚焦的是一块叫“染缬技艺”的牌匾,一个湖南非遗代表性项目“染缬技艺”传承人:冯灿。染缬始于秦代,南北朝广泛用于服饰,隋唐达到高峰。盛唐时,“衣青碧缬,平头小花草履”的装束,成为民间时尚。到了元代,因审美趣味差异,传统染缬逐渐淡出主流社会。历史之河奔腾至明清时期,随着织绣工艺的迅猛发展,染缬开始隐入尘烟。

然而,旖旎的风光,往往躲在高山险滩,躲在你需不断攀缘不断开辟新路的阒寂角落;缱绻的情愫,往往藏在偏远落寞的民间,通过一些渐行渐远鲜为人知的非遗表达出来。美,不管隐藏多久,也终将在一个合适的节点一个特定的场合,绽放夺目的光芒。

“我曾在北京上班,算是白领吧,”冯灿的眼眸有光,“但思乡心切,准确地说,是染缬这个位于老家芦江边上的小宝贝,让我欲罢不能,就想着让这老祖宗留下的老手艺不至于荒废丢弃。”

于是,她回来了。除了呵护心窝里的“小宝贝”,钻研其中纷繁多变且妙趣横生的门道,还远赴贵州学习民族蜡染艺术。她精心选了靖港古镇一家店面,一门心思营造“染缬童话小屋”。在里头,我看见了屏风、汉服、裙子、纱巾、笔记本、书签、杯垫、玩具等上百款染缬作品。最惊艳的还是她手绘的《千里江山图》,经过绘稿、画蜡、植物染色、脱蜡、上彩等工序,以一种全新的汉族传统染缬技艺,展现出中国青绿山水画的翩翩神韵。

《千里江山图》,是北宋王希孟创作的绢本设色画,现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它是一幅整绢画成,有清代乾隆题诗、后隔水有宋朝蔡京的跋一、尾纸有元代李溥光的题一。画面气势磅礴,可谓江山千里,苍苍莽莽;水流奔泻,浩浩无涯。彼时的王希孟,主要以石青、石绿等矿物颜料上色。此时的冯灿,却不愿跟风,而是大胆创新,主要以板蓝根叶子为染料绘制。

有的乡愁可以回家,疗愈时间就快。比如芦江边的冯灿,一缕阳光打在其画稿之上,打在不远处其丈夫弹奏《茉莉花》曲调的吉他之上,打在门口怡然自得做纸飞机的小女脸蛋之上。所有曾奔波劳累的乡愁之苦,皆消融于此刻安然静美的空气当中。

有的乡愁却回不了家,故乡愁的病根断不了,只能缓解一下病情而已,比如“尔滨老俵”。他是我在哈尔滨中华巴洛克街区邂逅的非遗手艺人,常住哈尔滨,已然成为“东北爷们”,但我亲切地叫他“尔滨老俵”。他真正的老家是吉安,父亲年轻时由于家境贫寒外出闯荡,后在大兴安岭额尔古纳河右岸当伐木工人,娶了一个当地鄂温克族女人。

“父亲小时候跟木匠出身的爷爷学过木雕,恰巧母亲也跟他父亲学过鄂温克猎刀制作。两种非遗,我都略懂一点。高考落榜后,就决计来到省城,靠一份手艺来养活家人。”尔滨老俵说。

“哦,难怪你的摊位招牌叫吉安木雕弓箭猎刀,原来有这么离奇的故事。冒昧问一下,你想老家吗?”

“尔滨老俵”幽幽答道:“咋不想呢?可老家基本上没啥亲人,他们大都来东北发展了,留下的只是祖辈墓地。如果实在想,就刻一些吉安风物,如白鹭洲、井冈山之类。回过那里好几次,脑海里一直活灵活现着呢。”

芸芸众生,纷扰喧闹;人间疾苦,不尽相同。可缘于非遗的存在,让一切纷扰疾苦由此黯淡、稀释,甚至消遁。非遗,是遗世独立的隐士,是敦煌莫高窟飞天袖间撒落的花朵,是打水漂时划过水面的涟漪余韵袅袅。

吉安青原的刘节明、刘节亮、刘节旺三兄弟,是国家级非遗“东固传统造像”传承人。刘氏家族从事丹青技艺可追溯到明朝初,祖上属“南京工部匠籍”中的“雕銮匠”,又称丹青先生。他们不断致力于将现代美术与传统木雕相结合,雕刻出更符合现代审美价值的关公等神像,尝试创作反映“东井冈”革命斗争、民族大团结、乡村振兴等红色历史、时代新貌的木雕作品,并到不少地方和学校去守艺传艺,“吸粉”无数。

国家级非遗“新干剪纸”传承人彭许平,将中国二十四节气、传统佳节等内容的剪纸艺术,传播到海内外。在他们身上,我看到李子柒影子。文化要“出圈出海”,就得赋予倔强的反叛,即传统的要影响现代的,宁静的要覆盖浮躁的,东方的要抚慰西方的。因敬畏美好人性,重归传统生命线,再现异彩纷呈的民间习俗,杜绝花样投机,向内映照生命的纯真良善,向外输出原生态生活方式,故李子柒、丹青先生、彭许平等人通过非遗所传达的乡愁,是国际化的乡愁,为人类共同的道德审美取向,焉能不火爆?

除了非遗传承人,越来越多的普通人也爱上了这些“时光琥珀”,尽情享受里头所散发的烟火气。这种烟火气,充满了悲悯。就像丹青先生所雕刻的观音像,眉宇的悲悯与嘴角淡淡的微笑,让观者在俗世生死之上,找到永恒的静定。这种烟火气,是寂寞坚守中的灵魂歌唱,是一地鸡毛背后的生命风华,充满了爱。歌德说过,人类凭着聪明,画出了一条条界线,最后用爱,把它们全部推倒。这种烟火气,是一个人内心真实世界的映射,是在与市侩生活交锋时的华丽转身和科学调整。

我有三位老乡,就以各自的方式,在非遗之河泛舟,划向真趣味真性情的彼岸。咏欣,从老家到吉安打拼。闲暇之余,尝试用无患子制作手串和肥皂,用墨旱莲、侧柏、无患子、生姜、桑叶等制作洗发液,用柿子叶、白芷、猪油等制作玉肌膏,活得丰润有味。晓文,一位小有成就的企业家。参加广交会时,他是西装革履侃侃而谈的“阳春白雪”;偶尔,混迹于县城广场或村头巷尾,则变脸为“下里巴人”,开始一番集生旦丑三个角色于一身的三脚班表演。完全以方言为元素的唱腔如泣如诉,晓文告诉我,这叫解压。好一种自由洒脱的活法!雪英,一位漂在东莞十八年的打工诗人,东莞原创音乐剧《东莞东》原型。她儿女有成,自己也累了,便回老家务农,有时给乡娃子上文学公益课,有时加入古法制作红薯粉队伍,活得简单通透。

这些烟火里的时光琥珀呵!

文/海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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