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会然

还是去年的腊八这天，我伫立窗前，注视着定居在树梢近一年的叶子开始踏上回归的征途。纷繁的叶片如彩蝶，纷纷飘向大地母亲的怀抱。突然，我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一按接听键，母亲急切的嗓音裹挟着江西省吉水特有的气韵直冲我耳廊。母亲用近乎亢奋的声调喊叫：“儿啊，今年你一定要回家啊，村里进行了新农村建设，村里村外到处鲜亮着呢。”

“新农村”？我一怔，老家秧塘村也开始“新农村”建设了？一挂母亲的电话，我就赶紧向在吉水县城上班的堂弟求证。堂弟说：“哥，村里真的进行了新农村建设了，是吉水县新农村建设的典型村，你今年回家再也不需要自带高筒鞋了。”

听完堂弟的戏谑的话，我不禁莞尔一笑。霎时，我眼前也浮现了老家秧塘村的旧模样。秧塘村地处赣中吉水县尚贤乡，属典型的丘陵地貌。一直以来，村里就是人多、山少、田少、水少。真是：山上光秃秃，地里干枯枯，路上黄嘟嘟，村人骨突突。尽管秧塘村生存条件较为艰苦，但村人崇尚“耕读传家”。秧塘村是远近闻名的“大学生村”，考取大学的人层出不穷。同时，村人勤劳肯干，沿海开放之初，青男壮女就涌向沿海，依靠双手赚钱补贴家用……

心揣着新农村的期望，谨记着母亲的嘱托，年终单位一放假，我们一家三口就驱车往家里赶。经过近八小时的行程后，车子安稳地停在了家门口的水泥道路上。

一下汽车，举目四望，记忆中灰头土面的村庄焕然全新。一排排行道树迎风招展，一条条水泥路蜿蜒伸展。村前星状排列的池塘全部栏杆护身。村心断壁残垣的老房子隐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风采别致的小洋楼。特别是村后的后陇山，以前是杂草丛生、乱石肆虐，如今被装点成了森林公园，石砌的围墙与蜿蜒的台阶遥相呼应，亭台与楼阁错落有致，高树与低藤摇曳生姿。

古老的下秧塘，崭新的农村。一切像在梦里，一切又近在眼前。

我惊叹，秧塘村真变了。曾经让人梦靥的黄泥小路不见了，曾经使人难堪的污水潜流消遁了。重新规划后的房屋整齐了，新修的沟渠有序的，新铺的巷道整洁了……

不知什么时候，顽皮的侄女蹿到我身前，说，你还没有去村西的休闲小广场呢。我一咧嘴，笑着说，农村也有休闲小广场吗？侄女呛了我一句，说，就你们城里有？我尴尬一笑，说，那我们晚餐后一起去参观参观休闲小广场吧。

傍晚过后的休闲小广场一派祥和。太阳的余辉正洒在广场上，洒在飞檐走翘的六角小亭上，洒在蛇形弯曲的长廊上，洒在样式不一的健身器材上，也洒在在广场上休闲的村人身上。每个人身上宛如披着一件金色的外衣，辉煌而温馨。

小亭里坐着村里的老年人，曲廊坐着村里的年轻人，健身器材上自然被村里的孩童们捷足先登。跑步机上、秋千上，每个健身器材上都传来孩子们欢快的叫喊声。伫立下秧塘的休息小广场，我恍兮惚兮，仿佛置身在富裕都市里的某个高档小区。但定眼细视，分明就是我亲爱的老家秧塘村。

一股洪亮的声音从小亭里传出，原来是长辈年祥公和一群老年人在谈论村里的小汽车。年祥公攀着手指说，秧塘村在外打工和在家工作的人所购买的小汽车有近百辆，这不仅是在全乡，就是在全县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年祥公接着说，以前年轻人在外面的大城市过好日子，如今，国家政策好，让我们村也进行了新农村改造，我们这些老年人在村里也能过上好日子了，你看，现在秧塘村谁家没有手机？谁家没有用上自来水？过段时间，条件允许的话，村里的老太婆说不定也能扭起腰肢学城里人来跳舞蹈呢。一旁的老人们纷纷叫好。

离开小广场，我移步环村大道，数公里的环村大道把秧塘村拱卫起来，四通八达的小道与大道相接，家家户户门口都铺上了水泥。黄嘟嘟土路早已成为了历史，定期清扫的每条道路干净如洗。在环村大道上，村里的年轻人正三三两两地在暮色中散步呢。

夜深了，村口的田野一片苍茫。站在村口眺望整个村庄。此时，家家户户的灯光明亮了，村前的池塘，村心的小洋楼，村后的观光园都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鳞次栉比的彩灯在村庄的每个角落闪烁着，宛如天宇的群星掉落在人间。下秧塘成了梦幻的现实，下秧塘成了现实的梦幻。梦幻与现实交织的是安康，是和谐。

眼前的一切让我陶醉，可在我的心底，还有一个地方让我隐隐不安。一直在担心，新农村的改造会盲目地取缔全部旧物件。在秧塘村的改造中，村心那口落寞多年的老井是否安好？早就听父亲说，旧村改造前，老井周围房屋都空心了，人迹罕至。井口杂草蔓延，井水浑浊不清，井底污泥横行。由于水质发黑发臭，据说有人还提议把老井填埋呢。可这口上千年的老井养育了秧塘村祖祖辈辈不知道多少人了。连开国少将王东保回家探亲都要喝上一口老井水。老井的水曾经是村人的命脉啊。

我独身一人朝老井走去，心中的忐忑如雷鸣。

近了，到了。老井呢？老井呢？惊慌之后发现老井安详地躺在新建的大理石围栏里酣睡着呢。几个正上大学的小伙子也来到了老井台，他们不断地用相机为老井拍照。我问他们为什么也对老井情有独钟？他们说，老井虽老，但她却养育了我们一村刘、周、王三姓数代人。一位小伙说，我要把老井的照片和故事传到百度百科去，让全中国，甚至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们秧塘村的老井辉煌而又神奇的过去。

我默然赞许，也赶紧俯身探视老井。在墙壁灯光的映照下，碎石铺就的井沿泛着亮光，井水依旧波光盈盈，丰沛而富足。在荡漾的清水里，我依稀看到了我小时候的倒影，稚气未脱的我正用竹筒往老井的胸口打水呢，清冽、甘甜的井水正在一个孩子的胃里铭刻永恒的乡恋与乡愁……

突然，儿子打来电话，说赶紧回家吃宵夜。时间真快啊，就到了年聚时宵夜的时间了。我迈开步子回家。途经一幢幢小洋楼门口，我总能听到家家户户亲人团聚时觥筹交错的欢笑声。整个村庄的欢声笑语塞巷堵路，猎猎朝空。祥和的氛围也似乎感染了村口那两株千年古柏，夜色中，他们也正脉脉甜语、瑞气与共。

地处赣江之畔的秧塘村，你真是一个被幸福浸润的村庄啊！

来源：市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