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启晁

炊烟袅袅—一幅馨香缭绕的画面，一个魂牵梦绕的词语！然而炊烟于我，却是泪，是疼痛。

我出生在江西省泰和县万合镇罗家村，是吉泰盆地的盆底，这里地势平坦，是鱼米之乡，美中不足的是缺少柴火，平时用来烧火做饭的是禾杆、豆槁、花生槁等一些农作物的茎秆，所以砍柴是我们那里一个经常性的事情。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大概只有六、七岁），我大哥（他在泰和糖厂工作）一次回家歇礼拜，他便带上我到十多里外的邻村的山上砍柴。大哥担一担笼盘，我挑一担小小的箩筐，来到山上，大哥用勾勾把树上的枯枝勾下来，然后吩咐我把地上开裂了的松子、枯枝捡到箩筐里，他自己又到其他的地方找寻枯枝。我捡着捡着，觉得很久没有看见哥哥了，周边又没有人，我心里有点害怕，就丢下笼盘、箩筐去找哥哥了，我找来找去没有找到哥哥，心里更急更怕，于是边走边哭。这时从树上传来问话的声音：“伢崽哩，你舞闹事（为什么）叫（哭）？”“你屋里（家）在乃当（哪里）？”我一五一十的回答，树上的人便告诉我，朝着那个高塔一直走就可以回到家里。那个塔是我们村的地标，我便按照树上人说的一路走，果然走回家里来了。大哥没有看到我，也急，满山的呼唤，树上的人就告诉大哥，说刚才有一个小孩怎么怎么，于是，大哥就一个人担着笼盘挑着箩筐回来，从此他就再也没有叫我和他一起去勾柴火了。

袅袅的炊烟啊，你让我感觉到慌乱。

但捡柴火还是我日常中的一件常事，我也以捡到柴火为莫大的功劳。很小的时候，我不能像哥哥他们那样挑着担子到十多里路外的山上砍柴，但在村子里捡柴却是我们小孩的家常便饭，特别是夏天狂风暴雨之后，往往有枯枝甚至是大的枝桠被风刮断掉落下来，村子里的人便都出来抢，我们小孩也加入到捡树枝的队伍中，那阵势十分的热闹。我们一般是捡从树上掉落下来的枯枝，有的时候也把裸露的树根当做枯枝给掰断了拿回家去。稍大一点的时候，我们便开始用一根竹子扎一个勾勾勾柴了。记得有一年正是收豆子的时候，我和一个叫茂孙的伙伴一起勾柴。茂孙扶着竹杆，我顺着竹杆往树上爬，扶竹杆的茂孙精力不集中，眼睛看向其他地方，竹杆因为没有扶稳便滑向一边，我抓着竹杆从四五米高的地方掉落到铺着鹅卵石的路上，一时被吓蒙了，好久都说不出话来。正在晒谷场上打豆槁的我的娘听说我从树上掉了下来，吓得她一路跑一路叫：“俄屋里个崽呀——”

缕袅袅炊烟，你让我体会到疼痛的滋味！

后来更大些了，我和村里的伙伴跃跃欲试，想像一些大人那样到邻村的山上去偷树了。那是1978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太阳十分的酷热，我和几个小伙伴想趁着村民中午在家休息的档口实施偷树计划。可是，山静声愈远，我们“铎铎”的砍树的声音连我们自己听起来都心惊肉跳。突然传来一声：“是乃个（哪个）在山上砍树啊？”我们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直到太阳软下去了，我们才敢回家。我刚一进到村里，村里人就告诉我：“小春，你到乃当（哪里），刚才你娘满村子找你，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我吓得腿都软了，我回到家里，我娘真的躺在床上不会说话了。大约过来十多二十天，我娘就去世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我娘肯定是因为找不到我急出脑溢血了。

那缕袅袅炊烟啊，因为你，我失去了最亲我爱我的娘！

娘去世了，哥哥们要么分家了，要么在外读书，我家的整个担子就都落在了我爸的肩上。那时平时就我和爸两个人在家里，爸每天要忙里忙外，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砍柴，从田地里收回来的那点农作物的茎秆，除了用来烧火做饭，还要用来给牛过冬吃，还要用来煮猪食，一年下来完全应付不了。因此我家每年都要买一点柴回来烧。但买回来的柴，往往是湿的，很难一下点着，即使勉强引着，也常常是烟雾腾腾。我每天下午放学回家之后便自己做饭，做饭我不觉得怎么难，难的是引火，每次引火，常常被烟熏得我眼泪鼻涕一起流，所以，长期的烟熏火燎导致我现在经常双眼迎风流泪，眼睛看东西久了就感觉涩涩的，还微微的疼，像睡觉睡到中途被叫醒的样子。

袅袅炊烟啊，你怎么拽出了我的泪？

后来我参加工作了，爸也年纪大了，不能再下地耕作了，这样一来，烧火做饭的柴火、农作物的茎秆只能靠买了。作为有过在烟雾笼罩之中弄饭的经历的我，我知道爸一个人在家是怎么做饭弄菜的，就连每次逢年过节我们回家爸给我们做饭时，也总是能看见碗筷上有柴草灰一类的东西，总是能看到爸不停地揩鼻涕。那时我多想把爸接出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啊！可是那时我住学校，一家三口就一间十多二十平米的房间。

当电饭煲开始出现的时候，我们便给爸买了一个。爸把电饭煲接插到他睡觉的房间里。爸住的房间是清朝时期的建筑，是水板房，除了外墙是青砖外，其余的都是木质结构，爸用电饭煲又是烧开水又是煮饭的，我很担心出什么意外，所以经常提醒他，有时候口气还很生硬。爸唯唯诺诺，但还是改不了喝开水的习惯。随着年岁的增大，行动的艰难，我们也只好由着他。1998年，爸走了，平日里伴随他的，只有那只既用来煮饭又用来烧开水的电饭煲。

后来开始用上液化气灶了，我们也在县城买了三室两厅的住房了，烧火做饭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烧柴火了，再也不会被烟熏了。妻子说：“要是爸还在就好，我们就可以把他接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去年我们换了新房，家里装上了集成灶，用上了煤气，现代化的厨卫设施十分清洁干净，做饭炒菜，厨房里连油烟都看不到，这时我想：要是爸还在那该多好！要是他还在，他就可以享受到做饭炒菜的乐趣了。

炊烟不袅袅，却让我滋生出无尽的遗憾！

随着改革开放的实施和深入，人民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单就烧火做饭所使用的燃料这方面就经历了柴火——电——液化气——煤气这些发展变化过程，如今在县城里已经很少有人家烧柴火做饭炒菜了，即使是在乡下，也有很多人家早已经用上了电饭煲、液化气灶了，这使得原先的“癞痢山”现在都戴上了绿色的帽子，变得郁郁葱葱了，但偶尔升起的袅袅炊烟，依旧会把我拉回到烟熏火燎的泪与疼的时光。

来源：市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