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汪吉萍
又是五一节了。早晨，天刚蒙蒙亮，刘佳就悄悄起床了，她又在准备回老家。虽然前两天在和王建聊天时，她有意无意地说了几次这周又想回老家去玩儿的事，可王建一直没正面答应她，所以这周王建会不会带她一起回去，她心里没底，于是她想来个先发制人，就是把回家的前期工作做好、做足，到时就算王建是铁石心肠，也不会拒她于千里之外吧。刘佳这样想着时，已经把两个人的衣服洗好了，然后就骑着电动车上街去买菜，这是她们回家时的惯例。她知道乡下不缺新鲜的蔬菜，但鸡、鸭、鱼、肉等不是天天可以买到的，想吃，得等到镇上当墟这一天才行。特别是现在，每次回家，都是刘佳要求的，于是她买起菜来就更卖力，生怕感动不了王建。
刘佳大包小包地把买的菜拎进家门时，王建还懒在床上，刘佳也不敢叫他起床，自是走进厨房做早餐去了。其实刘佳起床时，王建就醒了，而他却故意装作打呼噜，心里想：小样，女人就是善变，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王建想的当初，就是二十年前他们刚结婚时。刘佳和王建是大学同学，两人一个出生在大城市的知识分子家庭，一个却出生在农村，世世代代都是农民，这在当时多少有些门不当户不对的，拿王建自己的话来说，谁叫自己天生的英俊潇洒，读大学时追自己的女同学有好几个，最后自己选了刘佳，那是刘佳的福分，这半玩笑半认真的话，总是让刘佳哭笑不得，然后在心里悄悄地骂自己：真贱，活该！但说归说，想归想，骂归骂，毕竟自己是有文化的人，几十年过去，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如果硬要说刘佳和王建结婚后偶尔发生摩擦的地方，那就是每次回老家的时候。
被高高矮矮的山围着的王家村，那时只有五十多户人家。依山而居，更确切一点说，是依竹而居，因为村前屋后种的都是毛竹，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水，蜿蜒地穿村而过，溪边，有好多像码头、却又不是码头的小石阶，有简陋些的，就是将一块比较大而平的石头往溪边一摆，既可以洗衣服，又可以当凳子坐。村里的女人们，在天亮起床后，第一件事是生火做饭，然后就提个木桶，找到前一天换下的脏衣服，去溪边洗。刘佳第一次去王建家，是在大学毕业分配工作了，他们正式确定了关系后。那是初夏的一天，一进王家村，刘佳被这美丽的景色迷住了，说这里的景色如诗如画，完全忘了下车后十多里山路把脚底磨出的几个泡，她把高跟鞋一脱，高兴得欢呼起来。看刘佳这么高兴，王建先是欣慰，接着就开始担心，因为他知道刘佳一直娇生惯养，做事很任性，就像她不听父母的话，放弃追她的高干子弟，他怕刘佳的新鲜劲过后，会不适宜这里的生活习惯。
真的被王建猜中了，虽然王家村的房子是清一色的青砖房，这在乡下人的眼里，是很漂亮并让人羡慕的，但刘佳住惯了高楼大厦，冷静下来的她觉得这里的房子很黑，看哪都不舒服，还有高低不平的路，又窄又小不说，一下雨就泥泞不堪，还夹带着狗屎牛屎的，吓得她不敢出门，这还不算，更要命的是厕所，两根小木头，几块小木板，一小块小竹杆穿着的烂草席往那里一挂，就成了厕所的门，每次上厕所，刘佳是又怕又难受，总是一只手捏住鼻子，一只手让站在厕所外面的王建牵着，弄得村里的人像看西洋戏一样，这让王建很不自在。还好他们只有五天的假期，五天假期一过，刘佳就拖着王建飞一样的走了。以后刘佳再来王家村，一是结婚时，二是偶尔回家过春节，事先，王建都得苦口婆心地劝说，但也总是来去匆匆，呆不了多少时日，这弄得王建很苦恼，有时觉得费劲了，就干脆一个人回家，好图个耳根清净。
新农村建设，对，就是新农村建设。有一天，爸爸打电话给王建，说上头拨了一大笔钱给王家村建什么“美丽乡村”，进山的路已经开始修了，等过些时候，你们回来就可以直接开车到家门口了。“社会主义好!共产党好!”王建在电话的这一端，也跟着爸爸不停地说。
修路，改厕，建村公园和公共娱乐场所，安装自来水……，像新闻联播，隔一段时间，爸爸就会兴奋地给王建报告下家里的情况，每次，都扰得王建的心痒痒的，巴不得立即回家去看看，而这些，王建一直没对刘佳说。
又到年底了，王建对刘佳说要回去过年，说爷爷奶奶两年没看见孙子了，怪想的。刘佳想反对，可又觉得这太不尽人情，就不说话，算是默认吧。
俗话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还真是的。听了爸爸的话，这次王建是开车回来的，与以前太不相同的是︰下了319国道，一条条平整的水泥路，蜿蜒地通向各个自然村，且每条水泥路口，都有路标，上面写着︰某某村。多么清爽呀，弄得刘佳在车里坐不住，不停地欠起身子“唉”“唉”地叫着。“没错滴！”王建知道刘佳在唉啥，他一边开车，一边诡异地笑着。
车子停了，是停在王家村的村心公园里，刘佳还没反应过来，王建下车打开后车门，弯腰对着刘佳做了个请下车的手势，弄得刘佳一头雾水，说：“路上加了油也吃了饭的，又搞什么鬼嘛。”当看到来接他们的公公和婆婆时，刘佳一时愣住了，嘴里不停地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王建不理她，自是走在前头，让刘佳站在原地发呆。“小佳，回呀！”婆婆看刘佳站着不动，就催。真到家了？刘佳在心里嘀咕，她跟在婆婆后面，还是忍不住上前问婆婆是怎么回事，两年没回来，村里变化怎么这么大，太部分人家都住上了新楼房。婆婆没停下脚步，只是说国家政策好，说咱老百姓有福，日子过着过着就过成了城里人的样子，都幸福着呢……，然后就到自家四层楼房的门口了，婆婆的幸福劲都要从脸上流下来了。
第一次，刘佳没有催着回城了，她还埋怨王建早知道家里的情况而没有告诉她，要不，她就会多带些衣服回来。她天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环村溜几圈，然后停下来，在水泥路上蹦跳几下，再去看村庄上空的白云怎样慢慢散开，看大叔大爷们吆喝着赶牛羊上山，看用不惯洗衣机的大妈大婶们，嘻嘻哈哈地蹲在溪边洗衣服﹔然后赞美这真像纸上的一副山水画﹔然后又是发呆﹔然后儿子就会跑过来叫她回家吃早饭，然后她会主动地帮公公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帮婆婆伺候菜园子，帮老公泡一壶清明茶，帮儿子蒸一锅他喜欢吃的瓜……，刘佳做这一切，不像以前一样脸上没有表情，她是哼着歌的，家人都看得出她是快乐的。
刘佳好，大家都好。七天假期，一眨眼就过去了，爸妈送王建一家到村口，刘佳发现，她不仅爱王建，现在又爱上了王家村，这个让她厌恶了好几年的地方，唉，天下事，咋就这样说不清呢！
王建这样想着，一边也就穿起了衣服。其实，他不是不想陪刘佳回家，是因为前些年刘佳不愿意回家，他总是强迫她回家，那样总弄得两个人不愉快，后来他也就懒得不叫了，想回家时就自己一个人回去，而太多空闲时间，他则是和同事们一起外出钓鱼，慢慢地，工作之余，两人就各行各业了。自从那次发现了家乡的变化后，加上近几年不管是同事还是朋友，闲聊时都在说什么农家乐，什么乡村游，刘佳就不像以前一样不想在别人说家乡，她又在心里为家乡而感到骄傲，她骄傲自己回家就是人们嘴里说的旅游。特别是现在，儿子读大学去了，只要一到假期，她就会叫王建回家，而王建却拒绝了她多次，这一方面是王建不想因此和钓友们越来越生疏，另一方面，也是自己小小的报复心在作祟。
刘佳又进屋来了，她看到王建在穿衣服，就知道有戏了，因为平时不上班时，王建一定会睡懒觉的。她转身退了出去，嘴里轻轻地哼起了歌。“切，至于吗，这么高兴，这么急！”一说急，王建忙提着裤头走进了卫生间，这会，太阳刚好照遍大地。
来源：市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