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云书房内阅读氛围浓厚。永新县图书馆供图
秋山东南麓。南汶村，被稻田包围的村庄。稻浪之中，潜藏着一座乡村书房。
这是一个老式的山村，屋密人稠。古木舒坦胸怀，临风屹立，气势若太古。一栋具有现代艺术特色的房屋以隐者的卧姿，坐落在这个拙朴的村庄深处，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开云书房。不远处，禾山巍峨耸立。1200多年前，时任吉州司马的颜真卿曾在禾山留下“龙溪”手迹，刻在石崖上。唐代宰相姚崇、牛僧孺、宋代宰相刘沆曾在禾山读过书，留下三相堂古迹，可惜今已毁。明代徐霞客也曾踏访禾山寺。千年的溪水兀自从山间逶迤流出，流向村庄。中国文化素来具有顽强的渗透之力，千年的文脉延续至此，开云书房的书香使得南汶村因此气质不凡。
砖红色的书房主体隐藏着摄人心魄的美感。十来根白色混凝土立柱如忠实的护卫，整齐竖立成书房气派的门廊。立柱间距为4米，洁白耀目，显露书房从容不迫的气势。讲堂、阶梯、沙发、咖啡角，书房设计融合了地方特色与现代简约风格。高大整齐的木质书架、暖色温馨的灯光、气派通透的落地窗，在踏入的瞬间，一种“慢下来”的治愈感在心口萦回。
书房举办过两百多场文化活动，北大教授程郁缀也在此开设讲堂讲解《诗经》。周末时光，书房的大阶梯上坐满了看书的孩子，也有一些农民在翻阅种植养殖等书籍。大阶梯富有禅意，摆放着一些圆形坐垫，它面对着广场而设，看书累了，抬头可看向外面，让疲倦的目光接受自然界的洗礼，看云，看树，看天空。书房地面的材料与颜色也是连续的，落地玻璃幕墙让目光从大阶梯上层延展到东部广场。当落地窗完全打开时，室内和广场之间的界线会自然地融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无界”的氛围。在阶梯下的空间里还设计了几个私人阅读空间，于此读书，静谧舒适。挺拔与低回，沉静与智慧，天与地，远与近，故土与远方。
我从书架上选了一本书，在书房后面的咖啡长廊坐下来。落地玻璃外面，是一簇簇翠竹。竹带静气，亦有古意，压得住浮躁，承载着千古风雅文骨，适合读书的氛围。风从稻田吹来，在头顶轻轻掠过。清风、竹影、蛙鸣和书香汇聚在一起。书房外的村庄鸡犬相闻，人语互递。路上偶尔走着几个背着锄头和犁耙的农夫。繁密的香樟树抖擞出碧翠的新叶，像一团团热烈的小蝌蚪，解锁春天的密码。
仰头凝视书房的天花板。弧形的天花板涂有用当地土壤制成的灰浆，采用铝制百叶将三个区域连接起来，曲面反射天窗的自然光，让书房呈现出了一个既有艺术质感又温馨柔和的空间。艺术家内心有无限扩张的力量，开云书房的设计主题并非建设一个封闭的图书馆，而是打造一个向公众开放的“堂”，文化与自然相交融的栖息地。这是台岭乡的自由书房，是永新县乡村地标式书屋。黛青色山峦收走了余晖，夜晚的星星特别多，漫天星光盖不住书房屋顶凸起的灯光。
公元1083年，苏轼作词“定风波”，有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开云书房与古老的村庄共同营造的“心安”，正是现代人稀缺的精神资源。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纸质书的触感、油墨的气息，始终承载着人类求知的初心。或许，这就是开云书房最珍贵的启示。寓意为“拨云见日，开云见天”的开云书房，拥有5万册藏书，滋养着7600名乡民。感慨台岭乡贤们的智慧与力量。上海出版人刘佩英女士，这位从台岭乡走出去的游子，是这个乡村书房的提灯人，她积极发动乡贤捐款，四处牵头引入藏书。国际知名设计师小野良介、上海知名设计师赵宗阳感动于这份热忱，提供公益设计“书山云影”的建筑方案。在旧林故渊里，茅棚方宅间，在榆柳桃李旁，在墟烟云水中，乡贤们守拙归园，披薜躬耕，众志成城建起这座书房。在草木蓁蓁中，书房静默于秋山脚下。
坐在舒适的开云书房，不由回想起儿时读书的艰辛。为了读几本图书，读小学的我常常跟随母亲走十里路去邻村赶集。那些集市的角落有人摆着图书地摊。从口袋里掏出母亲给的几分硬币，然后或蹲着或站着或干脆席地而坐翻看图书。没有板凳，没有零食，那些书中的人物和情节却深深吸引着自己，不知疲倦。直到五年级那年转学到县城读书，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地方叫图书馆。后来，每到一个地方，总喜欢找当地的书店和图书馆。我见过许多漂亮的书房，比如被誉为“中国最美书店”的南京先锋书店。五台山总店让南京广州路173号曾经的地下车库成为璀璨的文化地标，十二家分店遍布江浙皖三省。它也向乡村发展，却都是商业气息浓厚的景区，如无锡的惠山书局，安徽黟县的碧山书局等。
开云书房却给了我另一种惊喜和震撼。它独辟蹊径，扎根于寂寂无闻的村庄，像一颗不慎遗落在尘世的明珠，在秋山脚下的自然生态中萃取文化的性灵，给淳朴的村民点亮明灯，积厚流光。这座占地600余平方米的书房于2021年4月9日破土动工，2022年1月11日正式对外开放。桃红又是一年春。当桃花和油菜花包围村庄恣意盛放时，今年3月19日，长三角及全国部分省市最美公共文化空间大赛的结果揭晓，开云书房从全国1500余个参赛项目中脱颖而出，成功斩获“百佳公共文化空间奖”。
永新县这片红色故土，历史文化底蕴深厚。开云书房收藏着许多地方文献、本土作家作品、红色文化等书籍，是走进书房的读者了解永新的一扇窗口。书架上的《永新县志》、贺子珍的传记、当地非遗技艺等文史的记录，都在无声中传递着这片红土地的根脉。这是一种文化自信的唤醒。数字化、信息化、媒体化、阅读碎片化裹挟人类的时代，阅读显得尤其重要。当越来越多的年轻一代在书页间读到家乡的故事，他们会重新认识并思考“故乡”的意义，朗悟笃学，慕尚高远。如同田里那一株又一株在风雨中渐渐成熟的稻穗，抽穗、灌浆、结实，蓄势待发。有一天，他们也会离开故土，走向远方。或许再带回一个新的“开云书房”。
归去来兮。露珠坠落于青草，漫天星辰隐匿于无数个夜晚，晴和雨，风和雪，四季更迭，风流云散。开云书房牵引着乡村阅读精神的“生长”脉络，带着游子反哺家乡的朴素力量，迸发出耀眼的光彩。白云青霭，阴晴众壑，书房吐纳着气度非凡的书香画卷，这是新时代乡村文化的崛起，它开启着新的主题和问卷。多么希望越来越多的“开云书房”出现在那些寂寂无闻的村庄，让“开云”之光照耀着永新乃至全吉安的每一座村庄。
文 /贺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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