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西坊

修缮改造后的下西坊

文/图 聂学锋

“生活，就是一半诗意，一半烟火。”这句话记不清是谁说的，但是我觉得把它用到修缮改造后的下西坊街，倒是蛮妥切的。

1月19日，江西省历史文化街区下西坊街开街了。此时此刻，我感觉到下西坊街的空气里除了喜庆的气息，还充满着木头和老砖甜醉的气息，弥漫着浓厚的乡土烟火气息，蕴含着骨感古感的清意，具有古今交融和烟火诗意交织的意境。

我始终认为，老下西坊街是江南最美的街。

1958年，全国政协第五、六、七届副主席康克清来到永丰。在下西坊街，她看到两层木板店面一字排开，木葫芦栏杆做成的走马楼整齐挑出，各个店面古色古香彩绘不同。整个街面弯曲有致，以姿胜出，显得格外漂亮。康克清很感兴趣，走上走马楼，观看下西坊整个街景，高兴地说这条街是江南最美的街。

于是，“江南最美的街”成了下西坊街的雅号和名片。有人说下西坊街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是的，下西坊街从原河湾街口起，到状元楼止。历经南宋绍兴七年（1137年）建土城时的雏形期，明朝嘉靖时的成型期，清末民国的鼎盛期……不同时期历练着人间烟火，追随着时光踽踽独行。值得欣慰的是，整条街自始至终溢满着一种平民布衣的粗犷性情，白丁俗客的豪爽坦荡之气。

过往的下西坊，熙来攘往的人群，站在拥挤的街上，足可体验到不用移步人自走的魅力。走在街面上，可以感觉到馆子店的芳香四溢，酒店的痛快淋漓。一个庶民世界的丰乐何以了得。

曾家角的水井，作为下西坊的排头兵，倒也合适。用生铁铸成的年代久远的井圈，外壁的铭文，便有了酒店的横、馆子店的捺、杂货店的竖、药店的点，有了下西坊车水马龙的热闹繁华。

酒店在下西坊是主流店面，什么群英楼、孙氏、张氏、徐氏、金福顺、玉和春等十来家酒店，让我看到了下西坊的一种繁华，一种安稳，一种烟火。馆子店也毫不逊色，有解氏粉干、包面点。最有名的要数六一馆，虽然几易地点，丝毫没有影响生意的红火。它的面条的韧性，发糕的松软，包子的馅鲜，让人一饱口福。和中饭店是最便民的旅社，南来北往的人，尤其是藤田人，什么薯粉丝、大蒜、毛边纸等贩运客商，都是落脚此店。去与归，早与晚，都在店老板乡情里不断得到派送。其余的就是杂货店、篾器店、染布店、理发店、开水店、金银店、木匠店、铁匠店、裁缝店、烟店……大小的店面，撑起一个个生活的街标，那些便民服务的旗幡，生动了对“家”的认知。阔气的还有药店，立三药店、丁氏药店，有一种特有的亲和力。他们一边收购着草药，一边悬壶济世。下雨天那双木踏板鞋在青石板上留下的声音，踏响在杏林春满的日子里。

魏姓人的油行杂货店，三栋连体，前面为店面，中间的两边天井为碾米和榨油。不过，它的出名还在于与伟人的那份缘。1930年7月20日，毛泽东率领红四军前敌委员会在从汀州向长沙的征途中，来到永丰县城，就住在这里。毛泽东住了两夜，写下了《蝶恋花·进军南昌》的初稿。岁月如歌，为下西坊沉淀了贵重的回忆。新中国成立后，这里是恩江镇镇政府的办公地，成了恩江镇政治文化经济中心。油行斜对面是当铺和门佬下杂货店，其后面紧挨着两栋房屋，是原迁莺乡纂溪（现属恩江镇营前）村邹氏所建。一栋是为纪念先祖邹朴、邹瑾二公忠烈而建的“二忠祠”，一栋是“存著堂”，均为清朝乾隆年间建筑。1917年因境内设二等乙级邮政局而被租用办公，直至1968年搬迁到新建的邮电大楼。古屋明月，故事泛黄，几栋房屋流光如水，充满了书信电报的芳香。

下西坊街是永丰最有烟火气的地方，一半烟火，一半诗意，诉说着时代的变迁，满载着往昔的追思，留下了多少欢畅，多少亲和。

我始终认为，现在的下西坊街仍是江南最美的街。

2022年，永丰县政府投入资金，开始了修缮改造下西坊街保护工程建设，为子孙后代做了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我被邀请参加了下西坊街的保护工程建设的具体实施工作。虽然只有几个月，我像生命之初剪不断的一条脐带，连着心跳，本能地寻找古街那一缕烟火的偏执和较真，虔诚地将古街的真实面貌和性格，注入设计的重量里。特别是对设计初稿中街面没有走马楼，还改变旧墙结构，我据理力争。后来我的意见得到住建局领导的支持，图纸作了修改。直到回忆的触角深入这街道中，仿佛一束光，照在深邃的年月，我在寂静中看见过去的自己。

“在保护中利用，在利用中保护”成了下西坊街保护工程的主旨，保护古街原貌，修缮古街建筑，留住烟火、留住记忆。拥有诸多记忆的下西坊街丰润而深沉，设计图纸充分利用好古建筑，生成了恩江古城生命的血脉。

站在现实的地平线上，遥望下西坊街的心灵世界，我常会感叹自己文笔的拙笨。且不说工期短，也不说征地拆迁任务繁重，就是那些木结构的厅柱、门扇、轩窗、斗拱、椽栿、大梁、翘角做作，在湖北的工匠能人面前，木料防腐的药水浸泡，木柱腐烂部分的拼接，窗花的镂雕，旧墙的防渗漏，老屋的加固……每个工序，仿佛是在与他们灵魂深处的基因接头、约会。老墙的保护也是做到了极致。有价值的墙，能保则保，哪怕是土砖墙，修旧如旧，简直就是点石成金妙笔。

我所看见的施工墙体，似乎正从桃花似的旧砖中醒来，花蕾里，藏有一个又一个归来人。是他们的背影，空濛了下西坊，抹不去的，是那老墙旧砖的诗意春华。

走在下西坊街，看斑驳的阳光勾勒出老街和它一样苍老的身影，看时光在老街每一个缝隙里凝滞又缓缓流动，形成古砖新业态，冷色与暖色搭配，阴柔与阳刚共济。这就是下西坊街最为吸引人之处。走近它，深情地阅读它的柱梁，阅读它的斑驳老墙，阅读它的室内现代装修，阅读它的内置业态……独特街景风貌，风采气质，翩然出尘。每一处业态又风格独具，个性差异很大，可谓各领风骚。这煌煌意象令我迷醉，下西坊街不是正在用盎然的春意续写一半的诗意吗？

一步迈进老街，一日穿越百年。在纷至沓来，兴致勃勃的人流中，一位八旬老媪领着一群她的后代特别耀人眼目。她自告奋勇当起了向导，边走边向子孙讲述哪一个店原先是做什么的。随着脚步，一步又一步深入到下西坊街最隐蔽的内层。我跟在后面听着，被老人发现。只好迎了上去，问她现在的下西坊街怎么样，老人正在兴头，说：“好呀，很像以前我小时候的下西坊街！”“那个是六一馆，是我第一次吃面条的地方！”我这才明白，一半烟火是在老百姓的心中。

新的下西坊街散发着温暖和芳馨，掠过每个人的心头，在历史的旧地上回荡，却无法驱散人们过往心中那段滚烫的情怀……

就这样，我把自己遗忘在下西坊街里，直到日色转暝，灯光耀彩，像一块古老的旧砖，屏声敛息，心怀虔诚，为下西坊街瑰丽、神奇的乐章所吸引，全神贯注，欣赏着“江南最美的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