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会然

“年前忙，年后闲，忙忙闲闲过大年。”腊八一过，地处江南赣中的故乡，家家户户又开始为“年”而忙了。

记忆中，故乡忙年的风俗是那么生机，那么和顺，那么喜气。

家乡人最先忙的是洗洗洗。洗桌洗凳，洗碗洗盆，洗缸洗灶，洗厨洗柜，洗门洗窗……只要能洗的，件件都会齐齐整整洗一遍。新年新年，讲究的就是“新”。这个时候，就是村里最慵懒疲沓的人家，也会勤勤快快忙碌起来。家里乌七八糟，人家来串门拜年，脸面哪能搁得住？

在我家，洗刷前，父亲会把闲置的锄头、犁耙、风车、水车、箩筐等农家物件，一样样拾掇好，暂置在杂间里。母亲呢，会在竹篙梢头，绑上高粱穗，顶着头巾，扭着腰肢，来来回回，把房内房外和屋角梁下，蛛丝鼠粪等集尘，拂扫在地。

我们小孩呢，就肩扛手提，把能搬动的家什，源源不断送到池塘边。大姐二姐就从池塘岸的皂荚树上，或香樟树，或木槿花树上，撸下一片片叶子，来擦拭它们。小时候，乡村还没有流行洗洁精，散发清香的树叶当作洗涤剂，别有一番清香。遇到天空放晴，家家户户都会挤到池塘岸，“咕嘟咕嘟”的洗刷声响彻塘畔。池塘的水，天冷，水反而会冒着热气。塘岸的人和塘里的水，都氤氲在热气中，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洗洗刷刷，把过去一年留下的污垢和旧痕擦去，让物件袒露本来的面目，平时看着极不起眼的物件，突然也秀气起来。有些物件，年长日久，岁月留下的沧桑是洗刷不去的，灰尘和泥垢洗刷干净后，它们会泛发暗黑的幽光，古朴又厚重。

洗刷刷，洗到最后，当然得把自己洗清爽啰。通常是除夕夜，吃完团圆饭后，灶间的大灶里，就“咕嘟咕嘟”，一直冒着白泡。一家老小，一个赶一个，开始个人洗刷了。干净后才配穿新衣，小孩子，谁不争着先洗？大年初一，焕然一新出去才喜庆呢。

腊月，除了洗洗洗，还得买买买。

过年，怎能少了吃，穿，用？一年辛苦下来，不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哪行？

这些天，母亲赶集就像走灶间。那时，集市上没有现在丰饶多姿，现成的衣服不多。母亲只能扯下几匹布，请村里的老裁缝帮我们量好尺寸，赶在年前把新衣做好。过年，新衣可是家里的头等大事，对小孩来说更甚。那些天，我们狗儿般，屁颠颠跟着母亲去集市，生怕母亲忘记买布。

除了买布，还有就是买过年用的盐、酱油、茶叶、水果糖、香烟、爆竹等。那时都是自家写对联，母亲还会买上红纸和墨水，让父亲写对联。集市上大红的年画四处飘扬，母亲喜欢买胖娃娃抱鱼或金元宝的年画，也买福寿禄等吉祥画，把年画贴在堂屋，喜气洋洋。我每次都央求母亲帮我买几张山水画和明星画。那些年，我就买过雄伟长城和帅气小虎队的年画。

年前，还要忙的就是做做做。

做的当然是年货啦。1980年代，乡村的吃食比较简单。商店的食品也还稀缺，除了兰花根和状元红等吃食。其他的，大伙得自己动手做。不做几样年货，这年过得还有啥滋味？

赣中老家一带，人人酷爱嗑水煮西瓜子。黑瓜子咬起来咵咵响，经过牙齿与舌头的缠绵，味道妙不可言。年货少什么，也不能少黑瓜子。通常，最早做好的年货，就是用桂皮，八角，橘皮等香料煮好，并自然晾干的黑瓜子了。

炒货主要有三样：番薯片、黄豆和花生。那时家家户户都种番薯，最贱是炒番薯片，炒黄豆次之，炒花生最高贵。黄豆和花生可以直接炒。番薯片就要费点周折，要选霜降晴朗的天气，把番薯刨成片，锅里煮熟后，再放在篾席里晒干。这之后，番薯片才放锅里炒。炒番薯片，黄豆和花生时，都要在锅里放上细沙，让炒货受热均匀。每次听到“沙沙沙”的炒锅声，我们就会围着火灶，火急火燎等着炒货出锅。那时，每家都会炒一小罐的黄豆和花生，炒好几麻袋番薯片。番薯片也是我们童年时，吃得最多最腻的零食。

小年后，还会做粉蒸肉和粉蒸芋头。那时，家里都不是很富裕，粉蒸肉只做一大碗。粉蒸芋头却要做一大甑。用米粉包裹的芋头，再用大菜叶包裹米粉，一出蒸笼，香气四溢，惹得人吮吸鼻子。那时，每家做的粉蒸芋头，能够从初一吃到十五，甚至二十几。

小时候，最高兴的还是做爆米糕。糕，老家口语称“饱”，寓意温饱。糕，又谐音“高”，芝麻开花节节高，谁家不想图个好彩头？可做爆米糕不是想做就能做，要请到爆米花师傅打好爆米才行。那时，我们村里就有一个爆米花师傅。年前这段时间，他成了村里的红人。他吆三喝四的，谁都不敢得罪。要知道，单是看他炸爆米花，大人小孩就有无限的乐趣。

冬季一到，他就会选择在村口的碾坊边，摆好灶炉，在灶炉上架上黑乎乎的瓶状炸米罐。神奇的是，一粒粒大米，在炸米罐里转了数圈后，用脚一踩，“砰”的一声巨响，烟气飞扬，爆米花就炸进口袋里。

我们最害怕又最喜欢那一声“砰”的巨响。怕的是，炸米罐会炸到自己。喜的是，总有些漏网之鱼的爆米花，散布四周。我们会抢着捡起来，塞进嘴里。冒着热气，白白胖胖的爆米花融化在嘴间，真是又甜又香，吃了还想吃。

故乡，年前谁家都要炸上一两袋爆米花。把爆米花提回家，在锅里熬上麦芽糖或白糖或红糖，就可以碾轧爆米糕了。做爆米糕是个技术活，很多人家出来都成不了形。我父母是做爆米糕的好手，经常会被村人请去做爆米糕。落口雪融的爆米糕，不仅是小孩的最爱，也是老人们的最爱。

洗洗洗，买买买，做做做……家家忙得开心，忙得乐意，忙得和气。“忙年忙年，忙出红火幸福年”，这些天，大家见面时，总爱用这句话来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