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欧阳和德

吉州窑工们为表达情感，为吸引顾客青睐，有在瓷器上书写流行诗文的行为。之前见过一枚瓷片，上面书写着“情如流水恨……”这应出自宋苏轼《沁园春·情若连环》：“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吉州窑工书写苏轼的诗文，多半是因为苏文的全国影响力。时人云：“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

吉州窑工书写苏文，也因为亲眼见过苏轼。1011年寒食节第二天，苏轼到永和，参谒过清都观，题了诗，写了匾，而且还留下了东坡坠履、苏黄讲经、苏黄掷钱等美丽传说。这么一个大才子到永和来，永和窑工还不万人空巷前去“围观”，才怪！就像苏轼到新干县，沿岸挤满了前来“观赏”的观众，以至于他连船都下不了，直接就走了。

吉州窑工熟悉苏轼，还因为当地有一个说法，即以严谨作文著称的宋代丞相周必大记载了一个永和当地人的传说：苏东坡的遗腹子在永和当监镇，因为这人长得太像苏东坡了。

吉州窑技艺传承人、空山坊主、吉安县政协委员杨莉近来淘得数枚吉州窑诗文瓷片，邀笔者共赏。

“……谁知西嫁怨天骄。至今青冢愁云起，疑是佳人恨未销。”在一块显然属于瓷枕的残片上，留有行书三句。此诗应出自唐代诗人胡曾《咏史·青冢》：“玉貌元期汉帝招，谁知西嫁怨天骄。至今青冢愁云起，疑是佳人恨未销。”说的是美貌的王昭君因为不肯贿赂画工，而被汉元帝忽略，没有被选入后宫之中。待王昭君嫁去匈奴之时，汉元帝才悔恨不已。这位书写的窑工一定是个美貌而未嫁良人的女工吧？按说这首诗，并不很通俗流行，但这窑工字字都写对了，说明她读书广泛，而且记忆力好。可惜古代女子不能参加科举，不然这位才女也可能“未料皇榜中状元”呢。

在一个微微隆起、带着弧度的瓷片上，有依稀三个字“我、念、君”紧密地交织缠绕。杨莉推断这块瓷片是一个粉盒。根据吉州窑另一块粉盒上的广告词“粉盒尹家个（的）十分好”，这个粉盒很可能是尹家窑所烧。既然是粉盒，缺乏能书诗文的区域，因此只可直抒胸臆，直白表达画工的即时情感。至于是从左念到右“我念君”，还是从右念到左“君念我”，可难住了杨莉。根据上面《青冢》的写法，吉州窑工的书写，都是从左写到右，从而笔者推断应是“我念君”。

“我念君”，多么直白的宋元潮语！放在时下，也算是大胆豪放。古往今来，可以联想的诗有无数：“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是元稹的；“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是李之仪的；“念君客游多断肠”，是曹丕的……

“……有人来看花。竹林边煮酒，松树下煎茶。”这是一块瓷枕片，可惜没能找到出处，前面一句也就无从知晓，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尝试续上。诗的本意是看惯风云，恬静闲淡，无动于衷。类似的有元代张可久的《人月圆·山中书事》：“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但书写者也可能取其与朋友煮酒品茶、此乐何极之意。

“举手□□□，回身倚北□。出头天外看，□我一般人。”与上一首诗文并列在同一块瓷枕上。此诗应出自宋代诗人释道颜的《颂古》：“举手攀南斗，翻身倚北辰。出头天外看，谁是我般人。”诗意大气恢弘，浪漫夸张，颇有伟人“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的豪迈。

举杯邀友，傲睨天下，这个窑工应该是个壮怀激烈的赳赳男儿吧。有宋一代，时时都受边境政权的威胁，也催生出了一大批英雄，即我庐陵，亦如是。前有反对割地、以身殉国的欧阳粦，中有乞斩秦桧、气吞山河的胡铨，后有正气浩然、取义成仁的文天祥。

文天祥起兵勤王，吉州窑三千窑工赢粮影从。这名豪气的窑工若在当时，无疑也慷慨跟随。而文天祥的吉州果敢军将领张云，率部从永和攻打被元军占领的吉州城，最后战死在赣江之中。谁能知道这张云是否吉州窑三千窑工中的一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