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亮文

700多年前，一个叫祥卿的男孩呱呱坠地生了。他聪明可爱，深受父母的宠爱。只是，在12岁那年，他的命运急转直下，父亲不幸病逝，惟有寡母含辛茹苦将其抚养。少年失怙的经历让祥卿变得敏感、懂事，也更加坚强。

因缘际会，14岁那年，他的人生再次发生变化。族谱上说：“由县城东郭徒步走到琥溪罗氏家，为赘婿，沐教养。及长，配罗氏女为妻。”文字的介绍简短，故事却悠悠远远的长。

祥卿从青年时代便立定青云之志，四季耕读，披荆斩棘，开疆拓土，一心求得生息繁衍。从此，在地图上，一个叫琥溪村的历史正式开始了。

而祥卿，他也成了琥溪村的开基之祖。

七个多世纪过去了，经历了代代嗣孙的不断开拓，琥溪由小到大，由弱到强，形成永新县象形地区一大家族。琥溪包括象形、蛇形、江下、上车岭、桥头、见口、桃花山、丰源头等大大小小25个自然村，形成了一个逾万人之大族。

三十多年前，我与琥溪村结缘。那时，我就读于象形中学，蜿蜒而至的琥溪从它的腰上轻柔绕过，学校的后面便是闻名遐迩的象形村和蛇形村。每天，跟着村庄醒来的便是朗朗的读书声。真是一个有福气的村子啊，我想。那时，我还是一个刻苦努力的少年，每天清晨起床、洗脸、刷牙，然后再回到教室里晨读，学校是我全部的视野。

那时，我有个要好的同学光，就住中学后面的象形村，一直到今天，我们依然保持着断断续续的关系。有一段时间，光同学邀请我晚上去他家住宿，十分的诚心。想到晚自习后还能继续夜读，我愉快接受了。这样，我就开始走进琥溪的心脏，对蛇形村和象形村也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村子依山而建，房子高低错落，参差不齐，每天下完自习，我和光同学沿着高低不平的巷道去到他家，第二天清晨再回到教室。我一次次地穿行于村庄里，对它光辉的过去却一无所知。

今年春天，为了深入了解琥溪，我以访问者的身份进入了象形村。三十多年过去了，琥溪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一栋栋新房子拔地而起，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象。那些房子仍然是坐北朝南，依山而建，符合中国传统的建筑理念。易占学上说，南面草木繁茂，阳气充足，是至高无上的方位。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南为阳，北为阴，风水好的地方就应该是阴阳调和。单从建筑上看，琥溪人对风水的运用与拿捏是恰到好处的。

琥溪村，基本上为贺姓，其中，象形村、蛇形村是琥溪的贺氏中心。古有“蛇蟠象踞”之说，所以就有“蛇形村”“象形村”之名字的由来。琥溪人对村庄的命名完全遵从于自然之貌，是很走心的。仅这一点，我就对琥溪有了更多的兴趣。走进象形村，一栋古老的“庆禧堂”，巍然高耸，彩画美观，它是琥溪贺氏的总祠。据载，“庆禧堂”建于明永乐末年（1403），是为纪念琥溪贺氏始祖祥卿公而建的，至今历经了619年。

从外形来看，“庆禧堂”系砖木结构，长宽扩展，上、中、下三座房子连甍接栋，间隔两天井，二楼还修有走马楼，规模十分宏大。宗祠的上栋为客厅，设有佛龛，每日香雾袅娜，显得庄严肃穆。它的左右各有厢房，宽敞明亮；下栋，左右建有“钟楼”和“鼓楼”，村民如有冤，可以敲鼓鸣冤，家族中有威望的长辈就会出面，进行调节处理。邻里和谐，一直是一代又一代琥溪人的社会追求。如若村里遇到紧急事情也可以敲钟，然后召集村民开会讨论。这是议事的大厅，也是一个民主的大厅。而宗祠的中栋，则左右开有侧门，既能通风，又方便人们进出。整个建筑碧瓦朱甍，极其考究，又十分实用，体现了琥溪人高超的智慧。

祠内神龛门槛上还撰有八字：“寝成孔安永锡尔类”。“寝成孔安”出自《诗经·颂·商颂》，意思是寝庙落成，神灵安恬。“永锡尔类”则出自《诗·大雅·既醉》，意思是上天会恩赐福祉给孝顺的人。这两句表达了当初琥溪的先人们修建“庆禧堂”的初衷，祈求神祗护佑子孙后代发达，又希望孝顺的子子孙孙层出不穷。这是一种祝福，也是琥溪人祈愿的声音，琥溪人这种朴素的愿望流淌在血液里，并穿越700余年，被当地人一以贯之继承着。

许多年后，我知道了琥溪的后山上藏着一个书院——松山书院。我对书院有着天生的亲近，我知道，这或许也是我跟琥溪的先辈对话的绝佳方式。那天，我沿着山路逶迤而上，我见到了松山书院的庐山面目。这个书院在几年前得到了修复，琥溪人用自己的方式诠释了对先祖的敬重和对文化教育的热爱。

我去松山书院的时候，正是春天，山花开得十分灿烂，有香气袭人。我们一群人沿着一道山梁走，高大的松树林里松涛阵阵，像琥溪先人的殷殷嘱托。一道牌坊赫然显现，上面有一副对联：松涛万顷生瑞气，山峦千层闻书声。牌坊的中间写着四个硕大的字——松山书院。显得气势恢宏，跟琥溪人的理想和琥溪现今的发展十分匹配的。

松山书院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它久远的时间足以与历史上闻名遐迩的岳麓书院、白鹿书院等媲美。那些悠悠的书香，足以穿透千年的历史，照亮那些清冷的时间。在古代，书院是儒家的道场，承载着一代又一代读书人的人文理想，也承担起国家的教育责任。“南平刺史第，当代儒宗家”，这些辉煌的历史，正是琥溪村一张骄傲的名片。

其次，松山书院是“地方士绅、乡族民众捐资兴建”，寥寥几笔，再现了当初民众重建书院的热情。那天，站在书院的一道廊前，我认真地读着《松山书院院规》，这些院规，既明白地表达了对学子们的一种告诫，又包含了习礼兴文、起事做人的丰富内容，给人思想，教人思考，涉及到修身养性的各个方面。在一定程度上，它也传达了一个书院的声音，体现了一种文化的使命与自觉。英国思想家培根说：“黄金时代在我们前面，而不在我们身后。”遥想当年，朱熹和张栻在岳麓书院相会，创下“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之盛景。毫无疑问，这是中国古代书院的黄金时代。我想，我眼前的松山书院也呈现过如此骄傲的过往吧……

在象形村的庆禧堂上，我还看到了一个额匾曰：“钟灵”、“毓秀”，这两个词，字体遒劲有力，一笔一划里有岁月的赞歌，彰显出了琥溪村历史的厚重。这不仅仅是对这块风水宝地的称颂，也是对未来子孙的一种期望。“五经博士第三世理学家”,这是琥溪最引以为傲的文化历史。当年的祖先祥卿，也许没有料到，他的子孙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一代又一代的人勤勉耕耘、发奋向上。从这里，走出的优秀学子和贤孙孝子可谓灿若星辰。也可以这样说，琥溪的辉煌过往，松山书院功不可没，历史上所有的荣光无不受到了松山书院文化的浸润。

时过境迁，松山书院早已人影渺远，到处都是风走过的声音。在《松山书院院规》牌前，我久久伫立，默默吟哦，脑海里反复出现一些读书的画面：春风里，学子们从巷道里熙熙攘攘云集而来，端坐于明亮的学堂。那些峨冠而诵的儒雅身影，一幕又一幕，清晰而又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