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扶贫路上的原风景——青原区富滩镇脱贫攻坚纪实
来源: 2021-06-03 11:06 井冈山报社融媒体

 文/王小菲

 

 富滩原野无闲田

2020年8月29日上午九时许,我们乘坐一辆红色消防车在乡村公路上飞奔。像一叶轻舟,在微波荡漾的海面穿梭自如。我推开车窗,大口呼吸着来自田野的清风。远远望去,黄色和绿色是青原大地初秋田野的主色调——黄灿灿的,是等待收割的芝麻;绿油油的,是正在拔节抽穗的晚稻。无论哪一种颜色,都让人内心顿生欢喜。

一路上,骑摩托车和蹬三轮车的村民,随处可见。他们看见我们的车子,以为哪个村发生了火灾,老远就停下来给我们让路。我们说明来意之后,路边一个卖西瓜的大叔笑了:“看你们的样子,心急火燎的,但穿着不像消防员。”我笑笑说:“消防员是来救火的,我们是来采风的。”“采风?采什么风?是来拍照吧?我们富滩的风景那是相当好!”大叔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

2020年,是我国脱贫攻坚决胜之年。我们六人组成的采风组,前往青原区富滩镇采访村干部和贫困户,了解干部扶贫和农民脱贫的情况。带路的镇干部小李说,富滩镇大部分青壮年外出打工去了,但在各级扶贫干部的督促帮扶以及村民的互帮互助下,这两年几乎没有闲田。没有能力种水稻的农户,改种芝麻、西瓜、花生、辣椒等;有劳力又不想种地的农户,可以将地租给愿意种的人。关于这一点,我们在后来的走访中也基本得到证实:古富村的“脱贫之星”陈显富,一个人承包了55亩水田种植水稻,两年时间,就摘掉了“贫困户”的帽子。而龙塘村的支部书记陈年根,2014年,带领村民种植了45亩花生;这几年,又用结对帮扶单位(交通银行和区财政局)给予的扶贫资金,在旱地打水井,然后从海南引进黄瓜栽培技术,带领贫困户栽种了几十亩精品黄瓜,口碑和销路都很好。陈年根,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圆脸,大眼睛,细腻的皮肤被太阳晒成古铜色,油光发亮。他快言快语,干劲十足。陈书记说,农民的地是不能抛荒的,一旦抛荒,就很难再种农作物。黄瓜不需要很多水,一年还可以种三季,所以可以把旱地利用起来。最后,他还特意强调他是一名退伍军人,希望自己不但可以帮助村里的贫困户脱贫,还能带领他们走上致富道路。陈橹老师一听,立即向“黄瓜书记”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并请他留下手机号码。

映日荷花别样红                    

小李说,青原区多年前就实现了“村村通路、村村通电”的脱贫小目标。如今,公路四通八达,去哪个自然村,都可以驱车直达村里。我们在她的带领下,首先来到古富村。村里三层小楼,随处可见;一条明亮的小溪,从村里潺潺流过;初秋,农家小院的橘子树和柚子树都挂满了诱人的果实……因为是周末,一群孩子正在溪水边剥莲子吃。而他们的爷爷奶奶(也可能是外公外婆),则端个小凳子,摇着棕树叶做的大蒲扇,坐在墙根聊天。其中一个老奶奶将头转向孩子,问作业写完了没有,孩子说写完了,她也没有查看,就咧着无牙的嘴笑了。这里“屋舍俨然,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多么像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而辛弃疾《清平乐·村居》中最后两句“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则是对这幅乡村原风景最生动的注脚。

在我看来,古富村今天的面貌,不像一个小村,更像一个小镇。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起一个人——刘菲。刘菲是三年前青原区法改委派到古富村的扶贫干部。我们说明来意之后,刘书记欣然接受了我们的采访。刘书记说:“习主席曾经说过,在扶贫的路上,不能落下一个贫困家庭,丢下一个贫困群众。作为古富村的第一书记,我一直牢记习主席的谆谆教诲。2014年古富村建档立卡贫困户有50多户,到2019年底,只有两户还没有脱贫。其中一户户主得了糯米病(已故);他的妻子精神不太正常,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家里没有劳动力,也没有任何经济收入。另外一户是两个孤寡老人,无儿无女。为了帮助这两个特困户尽快脱贫,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例如,帮助他们申请低保;与学校领导联系协商,让他们的孩子免费入学;为孤寡老人设置古富村‘清洁工’岗位等等。”我不禁赞叹道:“哦,村里也有清洁工,难怪村前村后都这么干净。”

看到有孩子剥莲子吃,我不由得想起“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便问王书记:“请问村里的荷塘在哪里?现在都八月了,还有荷花吗?”不料王书记一听,立即起身,兴致勃勃地带我们去看荷花。

王书记,名叫王世平,是古富村本地的村支书。那天,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衬衫下面塞在西裤里),显得特别精神和潇洒。他身材清瘦,看上去30出头,走路时很有节奏地甩着膀子,颇有“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干劲与气魄。我们走了五六分钟,就到了王书记精心打造的荷园,当时有几个戴着斗笠的农民正在园里采摘莲子。王书记一到,就跟他们打招呼,并叫其中一个大叔,摘了两个大莲蓬给我们吃。

八月,已经入秋。但古富村的荷花依然灿烂无比。荷花世界里,我开我的花,你生你的仔,互不干涉,互相辉映,多么自由与和谐!王书记说,荷花是分批绽放的。六到八月份,每个月绽放一批。这是第三批,也是最后一批。荷花凋谢之后,就开始孕育莲子。莲子可以生吃,可以煲汤,还可以入药。

我好奇地问:“王书记,你为什么会想到种植荷花呢?”

王书记说:“种植荷花,既有观赏价值,也有经济效益。首先,我想用荷花来美化古富村,同时也想为自己和贫困户增加点收入。我今年试种了23亩荷花,买了莲子加工设备。每一亩,大约可以收150斤莲子(晒干净重),每一斤晒干的莲子可以卖45元。我请村民做事,给他们工钱,130元一天。我计划明年种100亩荷花,带领村民一起致富,奔小康。”真没想到,龙塘村挖出了一个“黄瓜书记”,古富村还藏着一个“荷花书记”!

宋代诗人杨万里曾经这样赞美西湖的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望着王书记精心打造的荷园,我突然明白“映日荷花”为何“别样红”。

沧海月明珠有泪

离开古富村时,陈橹老师小声提醒我:“王老师,对于干部扶贫群众脱贫之事,我们不能只听扶贫干部说,还应该深入贫困户,去听听他们自己怎么说。”我说:“嗯,有道理。”

因为时间紧,我们吃完午饭,稍作休息,便去富滩村采访“西瓜大王”——李长海。通过对李长海的现场采访和电话回访,我了解了一个瓜农的苦难史与奋斗史,内心受到不小的震撼。如果不写他,我就对不起他。

下午一点四十左右,富滩村支部书记匡细荣的午觉,被我们打断。他从沙发上爬起来,揉揉眼睛,二话没说,就带我们去李长海家。没想到的是,快两点了,李长海还没回家吃午饭。这时,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孩嗲声爹气地说:“我爸爸还在西瓜地里干活呢。”匡书记听了,对我们连说几句“对不起”,说他事先没有联系李长海,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午觉。没想到……他立即掏出手机,呼叫李长海回家。

一会儿,李长海回来了。他个子不高,留着小胡子,浑身上下全是尘土,头发也比较乱。他下意识地拍拍双手,平静地打开大门,叫我们进去,在厅堂餐桌边坐下,自己也坐下,恭恭敬敬地等待我们采访。我一进门,就发现屋里很乱,而且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我随手揭开餐桌上的盖子,只看见一个破旧的剩菜碗,应该是前一天晚上留下的。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家,可能缺少女人打理。通过采访得知,果然如此。

李长海家,并不缺女人,只是他家的女人对他来说,只是摆设和累赘。至今想起他的母亲、妻子和女儿,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

李长海,今年53岁。家里有五口人,只有两个劳动力。有一个84岁的老母亲,心脏不好,卧病在床。妻子郭小艳今年48岁,有些智障,2019年10月不幸患上尿毒症,也卧病在床,而且每周要去青原区人民医院透析两次,才能延续生命。更不幸的是,女儿比母亲还智障,今年24岁了,智商仅仅相当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在电话回访中,李长海沮丧地告诉我:“几次有人来给我女儿提亲,可看见她傻傻的样子,最后都摇头走了。唯一让我感到欣慰和骄傲的是,我儿子很正常,也很懂事。多亏他和我一起扛起这个家。”李长海的儿子,那天卖西瓜去了,我们没有见到他。我不知道22岁的他,有没有想过他自己的未来,有没有抱怨过命运的不公。因为家贫,他初中毕业就辍学外出打工,挣钱养家。后来得知父亲种植西瓜忙不过来,就回来和父亲一起种西瓜。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啊!我心中暗暗地为他祈祷:希望苍天有眼,不要为难他,并赐给他快乐与幸福……

李长海是不幸的,然而也是幸运的。不幸的是,家里三个至亲的女人都变成他身上背负的包袱,哪一个都不能扔下不管。他每天都必须负重而行,任劳任怨。幸运的是,李长海遇见了好时代,好政策。

2014年4月,村干部为李长海建档立卡,把他列为贫困户。可李长海却想通过自己创业,来摆脱贫困,走上致富的道路。镇政府领导知道后,立即给了他5000元的创业基金。2015年,李长海准备试种西瓜。村干部很支持他,积极帮他选地点,村民也愿意将自家的地租给他。但由于他缺乏经验和技术,第一次试种西瓜失败。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也就在那一年,家里不慎失火,房子被烧毁。镇政府领导知道后,又叫人送去2000元抚慰金。后来在村干部的帮助下,他申请到五万元无息贷款,建了钢架棚,准备再试种五亩西瓜。播种前,村干部帮他请来了农技师,给他做技术指导。农技师建议他改种麒麟瓜。庆幸的是,这次试种很成功!西瓜的收入,让他很快甩掉了贫困户的帽子。2016年,在亲友(妻子的哥哥)、村民和村干部的帮助下,李长海借钱和贷款,重新盖了房子,不久搬进了新居。

经过几年的努力,李长海的大棚西瓜地,由原来的五亩增加到现在的30多亩,他还清了建房欠下的所有债务。因为有钢架大棚,可以遮挡风雨和保温,他每年种两季西瓜;不种西瓜的几个月,种植香芹、辣椒等各种蔬菜出售,销路也不错。

富滩村支部书记匡细荣和村主任张圣辉,在李长海脱贫致富的道路上,助力不少。今年疫情期间,工厂停工,学校停学,到处封路,李长海看着蹭蹭往上长的西芹发愁。匡书记知道情况后,立即联系挂点干部张圣辉主任想办法。张主任二话没说,马上帮李长海联系销售渠道。在区政府、镇政府和村干部的帮助下,李长海的西芹销往政府食堂、富滩工业园、附近单位等地方。

李长海虽然是个农民,读书不多,但他知道自我奋斗的重要意义。他说:“脱贫,需要政府帮扶,但主要还是要靠自己。如果政府帮助你脱了贫,而你自己不奋斗,没有致富的本事,很可能一夜回到解放前。”

我问李长海:“你老婆去医院透析一次,大概要化多少钱?”李长海说:“具体多少钱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医保可以报销百分之九十。好在现在农村也有医保。不然,我老婆活不到今天。我真的从心里感谢政府,感谢习主席的精准扶贫政策。”

考虑到李长海可能还没吃中饭(他自己说早吃过了),我们决定早点离开。结束采访时,我临时起意,想去房间里看看他妻子,李长海点头同意。我一个人轻轻推开门,一股药味夹杂着尿骚味扑面而来,简直令人窒息。只见郭小艳侧卧在床,瘦骨嶙峋,左手臂的肌肉里,还留有两个很大的针头。从外面看,鼓鼓的,就像地面上隆起的树根。当时,我的心真的很痛,痛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应该就是孟子所说的“恻隐之心”吧。当时,我也不知道如何用语言来安慰这个每天与死神搏斗的女人。我忍着痛,开始低头翻我的小背包——手机没有电,处于关机状态。好不容易翻到一张百块现金,我心怀愧疚地塞到她手里:“现在出门,基本不带现金。略表心意吧,请你收下……”可小艳连连摆手,不接。我只好把钱放在床头,立刻转身出来。

然而,就是我们上车准备返程时,我突然看见两个智障女人向我们走来。

郭小艳边走边望着我,一脸感激,她反复只说一句话:“管夏银啊(感谢你啊),好心银。”

她女儿则像一个孩子似的,拽着她父亲的手,向我们走来。她突然回头,嘟着嘴对他父亲说:“爸爸,人家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看我们,今天天气这么热,一定很渴了!你去地里摘一个大西瓜给他们吃,好不好?”

石蕴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两个不幸的女人,头脑并不聪明,但与生俱来的善,并没有丧失。我对她们肃然起敬,并心怀悲悯。

我们采风小组离开富滩镇时,已是黄昏。在夕阳金色的余晖里,恰巧有一个裹着蓝色头巾的中年女子,还在田里收割芝麻。两个摄影师见状,欣喜若狂,赶紧叫师傅停车,下去拍美片。我站在旁边,看着这幅油画般的秋收图,用我的金手指在蓝天上写下一行小楷:

“期待脱贫攻坚战,完美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