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春浮园

说来十分惭愧，身为土生土长的泰和人，此前对脚下的这片土地岁月深处藏着的那份厚重与辉煌，竟一无所知。

直到某天，当有人郑重地跟我讲，那些令我艳羡的他乡土地上的宝地，其实真真切切在我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存在过，反反复复在学者雅士的吟诵中流传，你无法想像我内心的震撼与惊讶。

这个地方叫——春浮园。

春浮园原址位于泰和县城西郊的柳溪北面，始建于1616年——1622年，为明代名士、光寺卿萧士玮与侄子萧伯升的私家园林。天启七年（1627），萧士玮延请著名园林大师张南垣进行改建，有山有水，古木参天，曲径通幽，极具中国古典园林之胜，是明末清初江南古典园林的代表作。

翻开史料抑或打开网络搜索引擎，一个个如雷贯耳、在史书中烨烨生辉的文化名人，因春浮园的牵引来到眼前：春浮园主萧士玮至交、晚明东林党领袖、清初诗坛盟主之一的钱谦益，对春浮园一景一咏就写了十四首诗，他的续室夫人、秦淮八艳之首柳如是，曾在春浮园一住就达半年之久。明代著名思想家、哲学家、科学家、明末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不但多次往返春浮园，春浮园少主肖伯升还专门在春浮园内斥巨资建陶庵作为方的归隐之地，尔后又于陶庵增筑濯楼以供方游息，甚至最后，肖伯升为保护方以智不被官府捉拿，不顾自己身家性命，把方藏在园内复壁中多日，最终还是方以智不想连累挚友亲朋，主动走出复壁向官府投案而告终。翻阅史料，萧方两家那份惊天地、泣鬼神的生死世交之情谊，读来真是令人唏嘘不已。还有与黑格尔并称东西方哲学双子星座、中国朴素唯物主义思想的集大成者、明末清初的三大思想家之一的王夫之；中国绘画史的探索者、革新者、理论家，与弘仁、髡残、朱耷合称“清初四僧”的著名画家石涛；那个“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的明末清初奇才子、自称纨绔子弟的张岱等一大堆光芒万丈的名流。读过史料，抬头看窗外，心底禁不住问，他们，何以结缘偏僻之隅的春浮园？

所谓吸引定律，指思想集中在某一领域的时候，跟这个领域相关的人、事、物就会被它吸引而来。不错，那一位位结缘春浮园的名流，他们有共同的反清复明的政治理想，这符合吸引定律。可是中国那么大，想反清复明的名士那么多，那些名士为何偏偏选择西昌？选择了春浮园？选择了萧士玮叔侄故居？显然，那份强大的吸引力和凝聚力，应该是源于萧氏叔侄的个人素养和人格魅力吧。有道是，物与类聚，人与群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萧氏，何许人也？

明末清初著名散文家魏禧在《萧小翮五十叙》中，开篇第一句：“萧氏以仕宦文物，为邑望。”说得很清楚，名门望族。如何名门望族？史学家为我们理出了一长串枯燥而繁琐的数据和官职，撇开西昌侯萧叔诔、宋嘉定四年进士萧森这些远祖不说，单从定居泰和栗园萧家村的世祖算起：二世祖绍定二年进士；三世祖为廪生；五世祖元翰林大德院典书记；六世祖即著名的正固先生，明太祖知其学识渊博，特授潭府长史，其妻还是杨士奇从姑……这祖祖辈辈大官小官还不算，“该家族还文风鼎盛”：正固先生著《五经要义》《刑统》《正固京华》等诸稿，诗文千篇，合集《正固集》；长史曾经著《仕学斋》诗文五百余篇；萧晅则有《雪崖诗》若干首；萧士玮的《春浮园集》更是名满天下。而到了萧伯升，他编的《春浮园集》及创作的《砚邻偶存》等书，光作序的就有诸如钱谦益、彭士望、方中履、毛奇龄、魏禧等一大堆的名留史册的名流。钱谦益在《萧伯玉墓志铭》中，一连用了五个“无俗……”来评价这个一生的至交，真正领悟到萧士玮这个世家望族子弟骨子里特有的那种贵族精神，正是那股子贵族精神成就了他在为官、为文、为人、为友中卓尔不群的人格魅力。这也刚好印证了时下那句流行语：你若盛开，蝴蝶自来。同样，这种家族遗传的贵族精神，也一样在其侄萧伯升的身上流露和体现，只要翻开史料中一个个关于萧伯升的生平轶事，就得到充分印证。我想，这才是当时的士绅名流齐聚西昌、结缘春浮园的原因所在。

这些天，我也因为“结缘”春浮园，竟如一只饥饿的蚂蚁突然面对一个巨型面包一般，激动却茫然不知该从哪儿啃起。简简单单“春浮园”三个字，又岂止只是一座园林么？不，它几乎就是一部立体化、细节化的明末史啊！从“春浮园”出发，由那一个个历史人物、一个个历史事件牵引着，我这只饥饿的小蚂蚁，一不小心便钻进了中国历史文化这座迷宫，纵使找不到来路和去处，干脆就地任性畅游一把，这个迷宫里的每一段时空，都值得我们去穿越，去回眸与回味。

突然想到，如果一段旅程能让旅客既赏了清风明月，又重温和回望了一段特别的历史文化，这该是件多让人有获得感的事情呢？这，也可以是我们重建春浮园的理由之一吧！

文/ 平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