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云

“补锅喽……补锅喽……”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每隔十天半个月，村子里总能听见这样的叫喊声。然后，一个穿着黑布衫，腰中系着一块长手巾，手里拿着一根木扁担，肩上背着一口需要修理的铁锅的人，从窄窄的巷道里窜出来。接着，就是一阵狗吠声。

这人的名字叫木生，出生时五行缺木。木生初中毕业后没有去学木工，而是拜师学了补锅。他说他脑子笨，木工太深奥，难学。补锅简单，学起来快。

俗话说：“徒弟徒弟，三年奴隶。”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师傅烧好洗脸水，再去做早餐，服侍师傅一家人吃饭。起初几个月，他只是给师傅挑挑担，拉拉风箱，招揽生意。师傅要他留心观察怎样熔化铁水，怎样配料，怎样去补。他心灵手巧，人又勤快，跟师傅学了一年半就另起炉灶了。出师时，师傅送给他一架风箱、一个炉子。

从此，他就一个人开始走村串巷了。他收费比人家要低，补的锅质量又好，由此生意越来越好，门面越做越广。

“木生，我家的铁锅有一个小孔，补好要多少钱？”一个女人拦住他问。

“一聚火五毛。不会多要你的！”

“三毛行不？便宜一点，木生。”女人讨价还价。“你看我起炉火要烧多少煤？还要铁水。”“好了。我不跟你讲了，就四毛。”

木生不做声了，知道讲也没有用。于是，他呼呼地拉起了风箱，把铁融化成水，然后拿起一块泥巴，捏成圆形，舀上铁水，贴在铁锅缺口的底下，另一只手用一块缠成圆筒的厚厚的布料，对着锅里缺口的铁水紧紧一压。只听“吱”的一声，铁水就在缺口上慢慢铺开。他用圆筒布料在锅里反复地磨来磨去，保持锅里平滑。等到铁水凝固，缺口就补好了。女人高高兴兴地背起铁锅回家了。

有时，来补锅的人要到生产队出工，就把铁锅放在木生做工的祠堂檐下。补好后，他会挨家挨户送回去。

某年农历七月的一天，木生来到一个村子里。正是农村“双抢”时节，太阳一出来就像发了疯，把全部火气撒向了大地。劳动力都趁早下地了，村里没有一个年轻人。木生手拿扁担，在村里的巷道吆喝着生意。突然一只狗蹿了出来。木生虽然手拿扁担，还是防不胜防，被这只狗狠狠地咬了一口。霎时，鲜血直流。木生忙忙地止血。闻声从不远处的一栋矮屋里走出来一个姑娘，大声地呵斥着这只狗，然后把木生叫进了屋，替他包扎伤口。

木生抬起头，望着这位姑娘。只见她十八九岁的样子，脸蛋清秀，两弯细细的眉毛，恰似天上的月亮。她眼睛扑闪扑闪地注视着他的伤口，小心翼翼地为他擦去伤口的血迹。

木生问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小翠。”

“这只咬人的狗是你家的吗？”

“是的。这只狗刚刚生完小狗，怕有人伤害它的小狗，所以咬人。”小翠接着又说：“今天早饭就在我家吃吧。没有什么好菜，随便吃一点。反正你也是这个村子的熟人。”

包扎好伤口，到生产队出工的小翠父母也回家了，木生就在小翠家里吃了早饭。

小翠的父母看上了忠厚老实的木生。当然，也有作父母的一点小私心，因为补锅一天能挣好几块甚至十几块。生产队里一个工日才两三毛钱。女儿嫁给他，应该不愁吃穿。

在父母的主张下，两人很快就结了婚。木生非常体贴小翠，重一点的活从不让她去做。家庭和睦，风生水起。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木生和小翠有了两儿一女。由于长年走街串巷，日晒雨淋，有时候生意忙起来不能及时吃上一口热饭，木生的身体大不如前，患上了严重的胃病。

这年冬天，木生病倒在床上，连进食都很困难。他把小翠和大儿子唤到跟前。他说自己辛辛苦苦补了一辈子锅，方便了全县几百个村庄的人们。他现在病得厉害，再也不能去补锅了，希望儿子能够继承他的手艺。

没想到初中毕业的儿子还没有听完，就赶紧喊道：“爸爸，我不愿意学补锅。又累又脏，讨狗吠。”

小翠也在一旁帮腔：“孩子他爸，现在跟以往不同。现在的人富裕了，谁家里的锅子坏了还愿意去补呢？即使有人愿意补，又能够赚几个钱？这样下去，儿子以后连媳妇都找不到！”

眼看自己的补锅手艺就要失传，木生心里难过，病情也越发严重。他拒绝去医院住院治疗，想留点钱给三个孩子，让他们成家立业，好好生活。他对小翠说，如果愿意，让老三继承他的事业。然后就带着不舍离开了人世。

这一年，木生刚刚5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