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跃亲

俗话说：“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衣服是每个人都必备的生活用品，同时也是一种必需的装饰品。过去刚纺织出来的土布都是白色的，还被认为不吉利，需要经过染色后才能做衣做被面。正大洗染店就是老城吉安大街上为数不多的土法染布坊之一。年过六旬的二子吴正堂回忆起父亲吴兴华创立的这家洗染店，往事历历在目。随着日军的铁蹄踏入南昌，正读高小的吴兴华跟着妈妈及大哥一家人从南昌县岗上乡逃难到了水东难民街。那时的水东难民街，聚集几万名从南昌等地“走日本（逃难）”而来的老百姓。没地没田的他们为了谋生，纷纷做起了手工生意，做凉粉、做木匠篾匠、做糯米糖、开染坊、做豆腐……时年14岁的吴兴华也跟着师傅徐本德学起了染布。

时间一晃八年，抗战胜利后，逃难到吉安的难民纷纷举家回迁了，长大成人的吴兴华却留了下来，并在永叔路和下人民路交叉路口开了一家染布店，店名就叫“正大洗染店”。解放后，吴兴华从老家娶来了媳妇，小店干活的人也增加到5人。

在吴正堂的记忆里，父亲做生意很有一套。人家开店都是“等客上门”，他却“出门揽客”。很小的时候，他就跟着父亲走乡串村去接布。每逢圩日，父亲就挑着箩筐，摇着拨浪鼓到圩场去招揽生意。把农户家的布收回来染好色后，就在布的一角缀一个白布条，上面写好村名、姓名、所染颜色等项内容，以防染错颜色或串户。等下一个圩日再把布还给人家收回“染钱”，最远的地方到过百里开外的新干。

来者都是客，吴兴华对每一个走进店来的人都是笑脸相迎。有一回，一位客人夹着一套皱巴巴的毛呢衣裤，满脸大汗小跑着来到店里，央求吴老板赶快帮他烫平一下，因为晚上他要出席一个重要的宴会。他已经走了几家洗染店，都不愿接单。那时熨烫衣服，并不是用烫斗，而是用一块烙铁，先在火上烤热，然后再往水里淬一下，趁着烙铁滋滋冒出蒸汽的时候，用布包住烙铁，快速烫实布料。这样的原始熨烫不仅要求手法要快，而且要掌握烙铁的温度，稍不小心就可能把布料烧焦。一阵忙活下来，毛呢裤子笔挺挺摆在面前，客人满意地竖起了大拇指。

读了高小的吴兴华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个知识分子。染布的技术很复杂，光材料就有染棉、染丝和染毛之分，染印过程中时间和温度的不同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其中，最难的就是调色，行内自古就有“千缸千色，万缸万色”之说。为了掌握、精通这门手艺，他常常四处拜师学艺。学习靛蓝怎么染出翠兰、天蓝、海蓝、毛蓝、深蓝等多种蓝色；如何用红花饼染出桃红、水红、莲红、大红；如何用靛蓝和红花饼配出橘红、杏黄、橙色、紫色等；用靛蓝和黄檗配出葱绿、大绿、草绿等等。“新三年旧三年，染染颜色又三年。”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父亲的洗染店给千家万户带去了太多的美好与快乐。

技艺精湛加热情服务，自然顾客盈门。放学回家，别家的娃常在大街上踢房子、捉迷藏，吴正堂却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因为店里实在太忙，撂下书包的他，不得不帮着大人们打下手。洗、煮、染、嗮、碾，大人们总是忙前忙后，他也跟着忙进忙出一身臭汗。吴正堂骄傲地告诉我说，那时采茶剧团、京剧团舞台上的幕布、唱戏的戏服对色彩要求很高，城里其他染坊都不敢接这样的单子，只有“正大”敢理直气壮地接下。城里的九霞商场、可达商场、源源绸布店是城里的大布店，为了顺应时下的流行色，他们经常会成捆成捆地送来布匹，要求重新染色。这时候，家里的嗮布场就如同挂起了“万国旗”，满眼都是花花绿绿的。由于生意太火爆，吴兴华又在下永叔路和张家巷的交叉路口开了一家分店。

为了使布平整滋润，色泽亮丽，染好晒干的布都需要“碾”。至今，吴正堂还记得大伯碾布时有趣情形。他先将要碾的布喷些水，使之略微湿润，然后卷在卷布轴上，将卷好布的木轴放在一块长长的青石板上，再把碾布石横放在布卷上，与卷布轴垂直。碾布石是绵石雕凿而成，两头翘起，底面平滑，形似元宝。长约3尺，高约2尺，厚约1尺。

准备好后，大伯就站在元宝之上，左右手分别抓住一根立起来的长棍，如同踩平衡板的杂耍演员一样，用两腿之间的协调度，调整元宝的旋转角度与速度，以自身及元宝的重力将蓝印花布压长。看似简单的碾布，实际操作起来却非常复杂。站在面积狭小的石头上来回转动，需要很好的平衡感，稍有不慎，人就会摔下来。双腿慢慢转动石元宝时，需要掌握足够的力道，既不能太大力也不能用力不均，否则碾出的花布很可能会薄厚不一致。而且，用腿部转动石元宝时，所需要的力量必须特别大，如果体力一般的人，很可能没一会功夫便会被累得气踹嘘嘘。

染布、印染、织补、熨烫，“正大”洗染店在1958年改造成为了国营洗染店，父亲也转变身份成了资方经理，还当上了政协委员。虽然九十年代初又被吴兴华一家承包了下来，但随着机械化印染业的快速崛起，“正大”的名号也在大街拆迁改造中退出了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