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昨颁

——纪念红军九打吉安90周年

■吴志昆

早些年，出门在外遇人寒暄，问及籍里，答曰吉安，常会有刚攀谈相识的陌生外省人脱口而出：十万工农下吉安！

这是毛泽东诗歌檄文。毛泽东诗词曾是公共信息库，这一红军时期的诗句曾是最抢眼的吉安广告词。如同一千多年前“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为古庐陵今吉安所作的传播。

毛泽东此诗其实是第二次攻吉前所作。他刚刚主持召开了著名的“古田会议”，重新回到总前委与红四军的核心领导位置上，自闽来赣出席“陂头会议”，用诗词追叙他率领红军的倥偬激情。姐妹篇诗词《如梦令·元旦》《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路隘林深苔滑”“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雪里行军情更迫，风卷红旗过大关”“此行何去？赣江风雪迷漫处”“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凛凛冰雪，猎猎红旗，草鞋热血，一往无前！陂头会议后的第一号通告：攻克吉安，创建省级苏维埃政权。一个方位名词“下”字，用在此处如挟雷带火的动词，胜券在握，豪气干云。

吉安，物阜民丰的赣中南及西南的中心城市，东临赣江，南、西、北分别是神岗山天华山真君山螺子山，丘冈矮岭环伺，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在红军进攻吉安的70多年前，1855年至1861年间，太平军与湘军就为吉安城的攻与守有过生死缠斗，先是太平军攻占，后是湘军夺回。双方出阵的主帅都是一时枭雄悍将：太平军分别是太平天国前期与后期卓越军事领袖翼王石达开和忠王李秀成，湘军则是曾国藩亲弟、排行老九的“九帅”曾国荃，后来攻克天京剿灭太平天国正是此公！

仅隔70年，城还是那座城，但守军的热兵器已进化了几代，而攻城的工农武装还是冷兵器居多，力量悬殊。继1929年11月第一次进攻无果后，1930年3月至10月间，几乎每月一次的进攻，都是人民战争的动员和攻势，十万工农，只是一个文学的概数。仅以永新一县为例，第8次与第9次进攻吉安时，按上级组织“精勇工农”的参战要求，就动员了四至五万青壮农民参战。他们在城郊禾河畔的沙磊洲上誓师出征，自带伙食与铺盖，风发豪迈地徒步两三天，跋涉到吉安城郊安营扎寨。在牛尾巴后扶犁终生、口讷默言的先父，古稀之年来我吉安谋生处小住时，他突然说起，吉安其实来过，九次攻吉那一次。我惊讶，并推算，那年10月，他才是不满17岁的山村青年农夫。

九次攻吉，工农群众创造了许多战争奇招，如“土坦克”，即用棉絮裹住独轮小推车向前推进，人则匍匐在车后躲避子弹。如“火牛阵”，购买30头牛牯，在牛尾巴上点鞭炮，受惊后的牯牛狂奔，冲向敌阵而撕裂铁丝网。但面对厚墙重炮的守军，手拿梭标长矛的父辈们，更多是武装示威的象征吧？一次次进攻，一次次退却，潮涌汐退，让吉安城成了快要被红色烈焰吞灭的一座孤城。

第9次攻打吉安的总攻是1930年10月4日，红20军，红3军，红4军分别从城郊的4座小山发起进攻，激战一天于当晚9时突破城防而终于占领了城区。随即召开10万军民大会，宣告成立了全国第一个省级苏维埃红色政权。这红色的冲击波，对当时的中国可不同凡响。离开井冈山这一年多的朱毛红军，转战闽赣湘，曾几度险遭灭顶之虞。如赣南大柏地的绝地反击，多年后毛泽东重经旧地时还留诗“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如吉安东固山的绝境重生，“红军之父”朱德到达陕北后，接受美国女作家的采访时还说，东固是红军的“再生之地”。走出困厄的红军，第一次攻占了一个中等城市，占领一个半月，恰逢中秋佳节。军情士气烈火烹油般热气腾腾。劳苦工农青年踊跃走进红军队伍，主力红军一下猛增8000多人。共和国1955年授衔的吉安籍近200位将军，这些什九幸存仅一的开国元勋，如若点校他们红色足迹，有相当一部分正是红军攻占吉安后的“闹红”青年。

红军占领吉安的日子里，赣江西岸的金牛渡口，一位青春妙龄英姿飒爽的女红军，在给聚集在她身边的市民或近郊农民作演讲宣传，高兴时她竟唱起了永新山歌。路过遇见的红3军17岁的袁林，停下脚步一张望，这女红军竟是与他同乡的贺子珍大姐。这是当年小司号员在他晚年红军生涯回忆录《征途漫漫》所保存的历史镜头。一直被反动当局诬蔑诋毁如青面獠牙强盗土匪的红军，原来却是这么一支亲切可爱的穷人的队伍，这当然让城里人眼见为实了。当时许多人也许并不知道，这位女红军还是红军统帅毛泽东的夫人,住在傍古榕树的一家布店里。

真君山，海拔不足百米，却是吉安城郊最高的一座小山，红军第9次进攻吉安的前线指挥部所在地。原昆明军区司令员张铚秀将军，在他离开领导岗位后来此踏访过，寻拾年少初战的记忆。真君山南侧，我曾拓荒育苗十余载于此，暇时也会爬上密密松林的山顶，寻寻觅觅，战壕依稀。想见当年红军从这儿冲下山，激战雷公桥，突入北城门，遗下的弹壳，应是长满了历史味道的故事？更遐思，今日国之干城柱石的人民武装，遥天深海，太空地心，已然无所不能往，无往而不胜了，而这支雄师劲旅的灵魂与基因，正是在如九打吉安这样当年烽火里铸造、淬炼的。

时光九十年，地复天亦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