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堡纪事
起始,白堡尚是一张白宣纸,可谓空无一物。打马而过的光阴,他们用自己的汗水与智慧在上面勾勒出了优美的轮廓,接着又倡学设庠,造佛建庙,一切皆像模像样了。

       

◆曾亮文

一条河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河的对岸就是白堡村。

禾水从上游一路奔泻而来,至此水面骤然开阔,河湾回溯,静水深流,呈现“水流东南,山走西北”的位势。

白堡村是永新县高桥楼镇为数不多的几个客家村。

那是在明末清初,他们自广东以及福建龙岩等地返迁而来。兵荒马乱中,他们扶老携幼,一路跋山涉水。大家带着简单的行囊,沿着禾水河前行,希望在神明的指引下寻找到一方安身立命之地。他们毫无方向,一路水运颠簸,艰辛备尝,穷通利钝之际,来到了白堡。此时饥肠辘辘,带着满身的疲惫他们舍舟上岸,打算在这儿将养一日,却惊喜地发现,这里后有高山耸峙绵延西去,前面河水汤汤作天堑屏障,风水极好。这不正是大家苦苦寻找的地方么?

于是,他们停顿下来,开始夯土造屋、累石筑庐,又在山冲里斫木斩草、垦荒种地。一群客家人结束了一段流浪,在他乡安家落户,反客为主了。

在这个地图上,一个村子诞生了,像一道亮光,开始蓄势而发。

起始,白堡尚是一张白宣纸,可谓空无一物。打马而过的光阴,他们用自己的汗水与智慧在上面勾勒出了优美的轮廓,接着又倡学设庠,造佛建庙,一切皆像模像样了。

白堡真正被外人所知,源于一条河流、一个渡口。

当初,为了方便外出,为了换取一些必须的生活物资,他们便凿造木舟,又在河边砌了台阶,设立了一个简易的码头,这是他们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

禾水河作为古代很重要的水道和商道,在历史上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而作为大自然的恩赐,白堡渡口距离永新县城60里,到吉安县也就几十里,恰好处于永吉交界处,所以,它理所当然成为东西水运交通的咽喉。那时,水运已然十分发达,货物的出进大都得依靠水运作业来完成,加之水运之费远比陆运低廉,禾水河就肩负着迎来送往的重托。那些西来东往,或者东起西去的客商,撑着一艘木船,山一重水一重,一路颠簸,身困体乏时正好抵达白堡渡口。自然,这里就成了船只补给、停泊休憩的中转站。理所当然,白堡渡口就成为了禾水河上大大小小几十个渡口中最繁忙、最繁华的渡口。

想当初,白堡渡口的吞吐能力十分强大,一度被誉为“水上走廊”。藉此,白堡人开门纳客、疏运货物、修检船舶,慢慢的,这里流通的人口越来越多,拉纤的号子声声不断,马帮的铃声不绝于耳,很快,这里成了当地商品集散地和交换中心。齿革羽毛,鱼盐蜃蛤,南来北往,物畅其流,白堡村迎来了飞速发展的机遇。接着,白堡村呈现出层台累榭、连甍接栋、店铺林立、瓦肆喧嚣的盛况。几条不长的街区,有药铺、商铺、饭庄、旅社,一应全具。很快,这里云集四方人众,大家赶趟儿似的朝这里涌来,车水马龙、人烟辐辏,元背村,上鹿村,高家村,大大小小十数个村落依着白堡的荫庇立了起来。每天,背背篓的,挑箩筐的,推着独轮车的,川流不息……

有些外来的客商看中了这里的富庶和商机,怦然心动了,在这里开起了商铺,甚至干脆就在这里娶妻生子,一心一意定居于此。至今白堡存留庞杂的姓氏,李、刘、黄、朱、左等等不一而足。一条河,变成了一个江湖,各种文化各种思潮在这里汇聚,各种故事各种人生在这里演绎。一个渡口,撑起了一段繁荣富庶的时代,带来了福祉绵绵的岁月。

一个渡口成为白堡人瞭望世界最好的窗口,它让白堡黯淡的岁月折射出历史的光亮。

今天,白堡老村的壁画,栩栩如生地还原着当初繁忙的“古渡印象”。我们拾阶而下,来到白堡渡口,渡口边上立着一个牌坊,上面写着“白堡渡口”。横杆已经泛旧,字迹微微剥落,朱红的灯笼已经褪色,码头已经废弃,成为了村民日常浆洗之地,退出了它原本的社会功用。一只破败不堪的木筏在江面回水湾处漂浮着,像被村民遗忘了的一段时光。毋庸置疑,白堡渡口的历史光芒已经全然褪去。不可否认的是,作为运路之要,这里曾经舟楫如云、络绎不绝的水运盛况,在过去几百年的光景里真真实实地存在过。

在白堡的巷道上,我们碰见了一位七十来岁的李阿姨,50年前,她嫁到了这里,那时这里已逐渐淡去了往日的繁华与喧嚣。她的丈夫老李做过一段时间的摆渡人,负责全村的出行。每户每人出3元、5元钱不等的交通年费。那时没有动力,仅凭手拉船,一船又一船,来回运送着过往的行人。每天天亮开渡,晚

上收渡,周而复始。老李常年拉船,船跑坏了几条,船上的铁钩子也换过几个,每一个都被他结茧的手磨得明晃晃的。李阿姨说,摆渡是门手艺和体力并重的活,非一般人做得来,特别是水满风大的日子,危险时有发生。但是,藉着这一条小船,他们过上了不错的生活,一条渡船,撑起一个庄户人家的生活美梦。这是白堡渡口辉煌时代里最后的余光。

然而,白堡被外人遗忘也正是源于这条河流、这个渡口。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随着319国道的贯通,通往外界的路变得快捷了,水运逐渐蹉跎,它由来已久的运输慢速,以及受水位、季节、气候影响的不足,不再是客商最好的选择了,越来越多的客商放弃了水运。一个骄傲的辉煌时代就此结束。日久年深,河道开始变得淤塞,白堡渡口逐渐冷落下来,白堡村又回到了它最初的样子。

河流曾经带来繁华与富庶,而今的白堡村却被河流无情地阻挡在一江之外。曾经的黄金水道演变为交通的严重滞后之地,通往外界的路变得艰难异常。因了时代的变迁,曾经的繁华注定要经受人去楼空的寂寞,它饱经世事的沧桑,望着河对面热闹的风光,一言不发。仿佛在时光里仅仅是做了一个梦,这里就成了穷山沟沟了,变成了一个典型的贫困村。因为失了人气,白堡显得凄清和荒凉,它的冷清和幽静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些古旧的房子在春风中颓废,白堡迷失在一片津渡之中。它像一枚被时光遗落的棋子,灰扑扑蜷缩在山林深处,无人洞见它的忧伤与绝望。它的身影,它曾经的盛名,连同它的名字都被那条滔滔不息的河水悄无声息地带走了……

那天,站在白堡渡口,我沉思良久,苍茫的江风和一去不回的江流,像一段故去的往事。我在白堡的寨子里行走,试图从残堆里发现它的蛛丝马迹,找到它当初的一些肌理,但它岁岁枯荣的草木早已淹没了它的痕迹。它的痕迹大约印在了老一辈白堡人的心里,以及摆渡人深得不可舒展的皱纹里。

现代文明遍地开花,贫困和隔绝自然就是一种可怕的绝望。大多年轻人从渡口离开后,便不再回来,毅然决绝,他们去到县城或者更远的地方谋生。许多的村民开始计划着搬离白堡,在不远处交通便利的315国道旁新建了楼舍。他们选择以这种方式逃离,虽说是迫于无奈,却也是一种明智之举。

前两年,白堡终于再次迎来了它的春天,报纸、网站铺天盖地是它的消息,一夜之间,它声名乍起,它,重新回到大众的视野。得益于几年前国家的扶贫政策,白堡村来了一个华丽的转身,所有的老房子得到了整修,花坛、护栏、雕塑一应得到了美化。白堡的上游还修了一座真正的桥,桥像一道彩虹卧在江的两端,沿着村子四周修了一条宽阔的水泥路,彩带一样绕在它的脖子上。从此,汽车的轮子终于压在这块沉寂许久的土地上,清脆的汽笛声在这块偏僻的山村响起。白堡人终于结束了摇摇晃晃的摆渡生活,他们带着笑颜,以奔跑的姿势往来两岸……

离开时,我在河的对岸用手机拍下了白堡的全景:白墙粉瓦、屋舍俨然,蓝天下,鸟仚鱼跃,阳光明媚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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