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情深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离村庄十余里路远的山沟里,老实巴交的父亲分到了一块属于我家的田地。去田里做工,要经过两三个村庄,跨过三座......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离村庄十余里路远的山沟里,老实巴交的父亲分到了一块属于我家的田地。去田里做工,要经过两三个村庄,跨过三座高山,走路快的要花上一个半小时。

虽说耕种、收获都得几经辗转,艰苦跋涉,但那里的田泥深过膝,水量也充足,极适合稻谷的生长,田里长出来仿佛就是香喷喷的米饭。

在记忆中,小时候的我对那片田地充满了向往。父亲每每从那里做工回来,总会给我们带回来一个个小小的惊喜:或是几只巴掌大的鲫鱼,或是斤把肥硕的泥鳅,甚至是一只野山兔。于是,嘴馋的我们对那片田地的向往升腾为一种渴望。每当听到父亲要到那地方去劳作,我们的胃就开始舒张,幸福与满足就会幻化作许多幅美妙的图景:父亲在那里耕田,一只银白色的大鲫鱼突然间就窜到了耙齿上,父亲轻而易举地把可爱的鲫鱼捉起,放入早已备好的系在腰间的鱼篓里;在泥田边的水沟里,泥鳅卧在水底,一动不动,眯着眼,在白天也睡懒觉。父亲耕过了田,趁空闲时间来到水沟边,把沟里的水放干,之后,父亲就捉起一只只滑溜溜的泥鳅……

记得第一次跟随父亲走进那片田地,是我十三岁那年。无知的我以为这必定是一场愉快之旅。那是插秧时节,烟雨迷蒙的乡野,灰蒙蒙一片———天还没亮,父母已早起。他们冒着薄寒,在秧田里拔了两担满满的秧苗。吃了早饭,我跟在父亲身后,向那片充满了神奇的田地进发。父亲肩上的扁担发出尖锐的叫声。我手里提着陶瓷罐,罐里是我和父亲的午饭(父亲每每到远处劳作,都是带饭到田里。他说,这样可以节省许多时间,多做许多工夫)。

我开始发现父亲脚步的艰难。他挑着沉重的担子,走在泥泞里,开始爬山。山路早已被农人和耕牛踩得稀烂———一脚踩下去,鞋子拔不起。父亲赤着脚,在泥泞的山路上蹒跚着。他的脚脖子绷成一股一股的肌肉。我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踩下的一个个温湿的脚印,感受着一种伟岸的含义。

跨过几座山,拐过几道坎,十几里山路甩在了身后。我把带到田边的饭菜放在田坎边的草地上。父亲说,不能放在草地上,会有蚂蚁的,得放在水里。经验丰富的他真令我佩服的五体投地。等我们用午饭时,想不到缸里还是爬满了蚂蚁。原来,一根枯萎的草叶帮助了那些蚂蚁。我见后一脸愁容。父亲却微笑,说:“没关系,可以吃的。”紧接着,父亲敲击几下陶罐,蚂蚁拼着命往外跑。待一会儿,父亲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毕竟饿了,我看后,喉结不断地起伏,也只有龇着牙,吞起来。父亲边吃边说,农人是要吃苦的,不吃苦,庄稼就很难长起来。

参加工作后的我,也忘不了回家帮父母做点农活。每次去那片地里劳作,父亲就会对我说:“蛮累的,你又没有做惯,路又远,还是别去吧!”父亲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他既担心我这个“脱产干部”吃不消,又苦于家中劳力少,农忙之时,总是备感艰难。

岁月飞逝,父母的身体也慢慢被时光抛在了虚弱里。他们的腿脚开始不灵便了,特别是由关节炎引起的疼痛缠绕着他们。但他们却没有松动对那片土地的深情。父亲年年耕耙,母亲也年年跟着插播收割。我经常想象他们在通往那片田地的崎岖山路攀行,他们虚弱的小而瘦的肩上压着沉沉的担子。跟在他们身后,我看着他们的背影,他们似乎越来越矮了。他们挑着的犁耙或担子拖着地面,似乎有什么要拖住他们的脚步。

早几年,有时休假回家,坐在咬着竹管烟斗的父亲身边,就会对他说起:“爸,你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们又多在外面,还是把那块远处的田丢了吧。”父亲悠悠地叭着烟,很平静的样子,回说:“没什么大病,赶着还走得动,再种几年。”

记得几年前的“双抢”时节,做教师的妻子心血来潮,说要去帮忙。那块最远的稻田自然是支援的主要阵地。等我们在田里干到近中午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不一会,雨水倾盆而下。出门时未见雨的迹象,雨具也没带。我们只有躲到长满水草的深沟坎里避雨。忽然,妻一声惊叫后,直往岸上跳。我低头一看,一只只水蛇爬过父亲、我、母亲的脚背,往上游游去。父亲却异常平静,说,水蛇无毒,不动它,它不会咬人的。

妻回来后重感冒一回。而父亲、母亲这样的经历又何止一次么?

之后,妻与我回家,都要劝父亲丢了那块稻田。而年已花甲的父母却怎么也不肯。他们都说,农民少了土地,就像从身上抽去了血液。

我想,父母亲对那片田地的深情,只有作为农民的他们才能真正理解。

现在,村里几家那处有田的都送与附近村人耕种,七十多岁的父亲实在无能为力了,身体也不好,弟弟又在外地谋生,那处稻田也只有送与别人。

前几天回家,父亲又提起那处稻田,担心别人光耕种不下肥、乱下肥,把田的底子弄薄作坏。我说,现在还有哪个稀罕那一块水田了,能帮你种着不抛荒就已是谢天谢地了。父亲无语,满脸的无奈。

时代变了,农民与土地的联系似乎在渐次弱减,而作为一代老农民的父亲,对那片田地依然葆有浓浓的深情和无尽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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