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记事起,就经常看到父亲伏在桌案或床铺前,格外认真地给老家长辈们写信。
那会儿,我的曾祖父还健在,曾祖父是位读书人,对书信的质量要求很严格,尤其对于我那十几岁就进城学徒的父亲,更是丝毫不放松。
记得父亲每次写信时,都是那样专注,没有丝毫怠慢之感。尤其所用的钢笔,已经相当破旧,出水儿也不顺畅,每次写信时,不得不经常轻轻甚至使劲甩一下,或者用舌头舔一下,才能断断续续将信写完。
每次父亲写信时,我几乎都会老老实实守在一边,父亲有时也会有意无意间一边写,一边读出声来,有时还会跟我交流着写,比如:“你想说点什么呀?我给你写上!”等等。
我有时也会问父亲一些问题,比如:“干嘛要写信?”“信是怎么送到老家的?”以及“家信有那么重要吗?”等等。父亲每次都会耐心给我讲解,甚至教导我说:“孩子,老话说:‘家书抵万金’,家信,就是连接亲人之间的心灵桥梁,是亲人间的一种牵挂和抚慰,看到信,就如同亲人面对面在一起聊天一样。”
难怪每次信的开头,父亲都要在“XX大人”称谓后面,还要注上“见字如面”之类的字样;也难怪我回老家时,会发现曾祖父将父亲寄去的信,特意用一个精致小盒子珍藏起来,也难怪后来老家只剩下我祖母一人时,我每次回去都能从她的枕边,发现父亲所寄的一封封家书。
祖母识字不多,每次接到信后,都要找人帮着读,即使这样,听完后的祖母还会在离开时,自己将信再认真地“读”上几遍,以求得从那一道道笔画,一段段字里行间,尽情体会母子间的那份情感与眷恋;而每次举着信找人帮着读的过程,又何尝不是一种兴奋和牵挂之情的表露呢?
后来,每当我独自回老家时,父母包括老家的人,也都会嘱咐我写封报平安的信。当然要是搁到现在,用手机联系一下就可以了,但那会儿哪有手机呀?即使有手机,其作用也未必能完全跟家书相提并论,因为亲人之间尤其是老人们,期待的不仅仅是那冰冷的印刷体文字或瞬间而过的语音,更是那些带着亲人笔画,有着亲人特点的一个个手写体,和字里行间的情感流露。
这也就诠释了,为什么祖母听完别人帮着读过的信后,还要不厌其烦、一字字、一行行,再次享受那份“不识字读信”的幸福与慰藉之“看似多余”的过程。是啊!祖母常年独自在老家,与父亲和我们的交流,也仅限于那一封封家书,试想此时此刻,家书里那行行饱含深情的手写体,将承载着多么沉重,多么复杂,多么深厚的情感和含义啊!
说到这里,我想起有一次放学回来,突然发现房门上着锁,我当时一愣,这时,邻居胖婶儿特意过来交给我钥匙,并告诉我说,刚才接到老家亲戚发来的电报,让父母速速回去,因为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通知我。胖婶说让我去她家吃饭睡觉,我当时小大人般显得很懂事、很要强的样子说:“不用了胖婶儿,我自己在家没事,我还要写作业,家里也有吃的,谢谢胖婶儿!”
胖婶自然是经常来看我,还给我送来吃的。但到了晚上,到了夜深人静时,那种孤零零一个小孩子,望着冷冷清清四壁和屋顶愣神,包括睡觉又睡不着的状态,却是实在不好过,就仿佛这个世界突然灰暗了许多,心里充满了恐惧,总是顾虑着后面几天夜里可怎么熬哇?
转天,我照样去了学校,白天的时光无疑是快乐的,但一想到放学后的晚上和夜里,我就感到心里空虚、没着没落。尽管胖婶常来看我,但那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寂寞感,依然难以消除。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放学后,胖婶笑眯眯送来一封信,说是父母从老家寄来的!天哪!我也能收到父母特意寄来的“家书”了!捧着这封信,我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渴求,尤其打开信后,阅读着里边的话语,享受着父亲那熟悉的笔体,心里别提多激动,多满足,多充实,多幸福了!
后来几天,尤其是夜里,我每天都会反复阅读着父亲的来信,并让父亲亲手写的信伴随着我入眠。彼时彼刻,我终于亲身体会到了“家书”的魅力,体会到了无价之情感,并在“家书”的字里行间尽情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