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长的旧社会,家里兄弟多,再加上旧社会重男轻女的观念,母亲没有踏进学校的门槛半步。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睁眼瞎。
父亲远在外地的矿山工作,平时就是靠书信与家里联系。而母亲又不识字,以往写信的时候,都叫村里教书先生代写的,信的内容主要是以说事为主,比如:祖母生病已好;家中母猪下了若干小猪之类的事情。至于其它方面的内容是不会写了。在旁人面前,母亲难以表达内心的感情。
我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帮母亲读信、写信。我至今还记得写第一封信的模样。那是一个初冬的夜晚,吃完了晚饭,母亲把饭桌擦了又擦。随后,点亮一盏煤油灯,把灯芯拧得好大,把信纸递给我的手上。信纸是面条的包装纸,母亲每次把面条纸留着,撕开、撸平,放在床铺底下压平整。写信的时候,就从铺盖下小心翼翼拿出。我手里握着铅笔,端坐在凳子上,变得郑重其事了起来。
母亲拿来一件衣服依着我的身边坐下,边缝补衣服边述说写信的内容。第一封信我就犯了人物称呼的错误,我是完全把母亲的原话基本上一字不落记录下来。母亲说,孩子他爸,汇来的钱收到了,请放心。你在矿上上班一定要注意安全,保重身体。我同样也在信纸上写道“孩子他爸”。不过,这样也是好的,就好像母亲和父亲面对面的对话。
每次写信,母亲是庄重的,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她是在遥望远方的父亲,把内心的快乐、痛苦以及对父亲饱含深情的情感述托于薄薄的信纸上。有时会情不自禁地叹口气,有时也会高兴得眉飞色舞。握着手中的笔,我只恨自己的知识太少,学识浅薄,不能用优美的词汇,动听的语句来很好地表达母亲意思。还有就是一些不会写的字,我就用拼音来代替,标点符号除了逗号就是句号了。反正,整篇信读起来会很费劲的。
母亲生怕我词不达意,写好后,要我重新读一遍给她听,边读边指出这句再加一段话,那句不该这样写。涂涂改改,纸面上已经面目全非了。好在母亲叙述完了,心情特别得舒畅,要我把信装入信封内,明天上学的时候顺路带到集镇上的邮局里去邮寄。
信寄出后,我和母亲就等着父亲的回信。我的心情是忐忑的,因为是第一次写信,生怕信没有写好,会遭到父亲的责骂。父亲很快就回信了,我迫不及待打开信件看了起来。父亲知道是我写的信后,非常高兴,夸奖我写得不错,尽管有不少错别字,但这已经不容易了。我看了以后,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母亲在边上,见我边看边乐着,急得不行,要我读给她听。父亲很细心,他把一些难字和生僻的字在字的上头注了拼音,有的还加以注释。可见,父亲是多么的用心良苦。我一字不落地把父亲的信完整地读了一遍。母亲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时颔首点头。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走出了大山。刚开始那几年,我还经常和家里的父母亲写信。几年后,家里安装了电话,打电话的次数多了,写信的时候也就渐渐少了。近些年,随着信息迅猛发展,手机又成为当下最便捷的通讯工具。父亲学会了发短信,后来又学会微信聊天,写信似乎成为很遥远的事。多少年过去了,看着抽屉里一堆泛黄的信件,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母亲依偎在煤油灯下,边缝补衣服边向我饱含深情地陈述,我在纸上挥笔疾书,“沙沙”的写字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空灵。照壁上摇晃的剪影一直珍藏在我的记忆深处,每当闪现,内心竟是如此这般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