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味道
南方的春天,温润而迷濛。广袤的原野里,生长着绿油油的各种草木,散发出独特的芳香。有些还可以做成清鲜爽口的美食。

南方的春天,温润而迷濛。广袤的原野里,生长着绿油油的各种草木,散发出独特的芳香。有些还可以做成清鲜爽口的美食。

比如鼠耳,就是这样一种奇特的生物。

鼠耳生性谦卑,很像那些在田地里觅食的农民。祖母是个老农民,七十多岁了还在窄小的田埂路上奔波。她认识各种野生植物,从地米菜、马齿菜、灰灰菜,到鱼腥草、蒲公英、野芹菜。鼠耳,我们当地人唤作“许牛”。春风一吹,这鼠耳就从土里冒了出来。它个子极矮,默默无闻,你不弯下腰来,仔细察看,根本发现不了。所以,人们常常将它忽略,一不小心就将它踩在脚下,将它绿中泛白的身子踩成了泥浆。

惊蛰时节,我们在祖母的率领下,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提着竹篮,钻着雨丝,走进了田野。鼠耳们正安静地站在浅浅的水里,披着一身的水珠等待着我们。祖母弯下腰,低着头,伸出手,在它根部一掐,就掐断了它的身子。假如它有些显老,那得毫不犹豫地丢在一边。小时候,我总是看着鼠耳发愣。祖母很奇怪地问我:“你怎么不摘啊?”我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鼠耳好可怜哦,摘了好疼的。”祖母听了,哈哈大笑。可我确实听到了鼠耳痛苦的呻吟,好像每一棵小草都在尖叫。

鼠耳摘回后,得马上清洗干净。春天的夜晚,我们提着竹篮,踏着月光,来到村旁的小溪边。那时的小溪,水质清澈,一站到水中,便有许多小鱼儿在脚上蹭来蹭去。祖母和大妹、二妹把鼠耳放在溪水里,反复冲洗。我举着用干山竹做的火把,站在旁边,替他们照明。祖母一边洗,一边哼山歌,有几句我至今记得:“男人种田不怕累,一辈子不用打单身;女人种田不怕苦,子子女女得享福。”洗完,拿回家放在锅里煮上十几分钟。将鼠耳煮透,煮成糊状后,我们就开始和米粉了。如果要硬些,就得多放粘米粉;如果要软些,就得多放糯米粉。糯米粉,最好是用石臼碾得细之又细。铺开竹制的圆形簸箕,洒上米粉,倒入煮好的鼠耳糊,再兑上适量的水,放入一些白糖或红糖。再用手反复地揉搓,让鼠耳与米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等米粉和鼠耳完全抱团,颜色也成了绿色,看不到一丁点儿粉白色,就可以做米果了。或做成一个个圆饼状,或做成一个个S形。我捣蛋,常常把它做成木枪形或纸飞机形状。做成的米果得一个一个地摆放在盆子里,围成圆形,一层层地叠放在木制的饭罾里,烧大火蒸煮。蒸到半生熟时,屋里开始飘起一阵阵香味。

蒸熟后,祖母先用一只大碗装满热气腾腾的鼠耳米果,端到神台的中央,然后让我们几兄妹向着神台鞠躬。祖母说,不管什么好吃的东西,都得祭祖后再吃。祭礼完毕,祖母总是让我先装一碗,然后再让四个妹妹依次上前。大妹妹懂事,不会多言。可三妹性子倔,她见我先吃,急得大叫:“奶奶,我也要吃!”祖母一笑,没理三妹,反而又往我碗里夹了几个。鼠耳米果柔软,清甜,我吃了一碗又一碗,撑得肚子鼓鼓的。鼠耳米果虽说不值钱,但祖母总要让我端几碗,送给左邻右舍们尝尝。隔壁的刘大娘吃了,翘着大拇指说:“你奶奶做的米果,就是好吃!”后来,我调到了城里,请教了县第二中学一个生物老师,才得知鼠耳学名鼠曲草,又叫老鼠艾,一年生草木,清明时节,萌生绵绵白毛。叶小如菊,花朵絮状。性平和,有化痰、止咳、降压、去风功效,连《本草纲目》都有文字记载。

吃过鼠耳米果,再吃就是艾叶米果了。关于艾叶,《本草纲目》记得更加详细,传说“一片艾叶救过一条人命”。以前,乡村女人大多不识字,没几个读过史书和药典,也不知这些掌故,但一双巧手,做出来的艾叶米果,却是难得的美味。虽说它的做法与鼠耳米果一般,可口感迥然不同。艾叶米果,吃起来滑嫩而不腻,软中带点韧。记得祖母还说,艾叶避邪,通人性,能预知祸福。那一年,祖母在表姑家做客。为了对舅母表示尊重,表姑特意做了一大锅艾叶米果。奇怪的是,爱吃的祖母只吃了一个,却再也吞不下第二个。她连喝三口茶,才勉强下咽。她很惊讶,吵闹着要摸黑回家,但表姑拉着不放。第二天,祖母尚未起床,家里就传来了父亲突然因公去世的噩耗。其后,每次做了艾叶米果,祖母都不忘在神台中央多放一碗,作为供品。祭奠时,祖母双手合拢向上举,嘴里念念有词:“火生,要是那天晚上我回来了,你就可能不会走。”这句话祖母念叨了无数遍。火生,是父亲的奶名,也是令祖母一生疼痛的名字。

忙完春插后,祖母开始做苎麻叶米果了。苎麻长相俊俏,这种多年生半灌木,茎直立,圆柱形,身材往往在一米到两米之间。叶互生,叶片宽卵形或卵形。乡村女人摘苎麻叶很是随性,有时在老墙上,有时在沟渠里,都能摘到一大把。有一次,大妹出去放牛,回来的路上,随手就采摘了两三斤。我也跟着祖母到屋后的山脚下采摘过,苎麻叶其貌不扬,摸上去,感觉粗糙,有些细毛还刺手。但苎麻叶米果,与鼠耳米果、艾叶米果相比,制作时不仅更容易揉搓成团,好伺候,而且味道更加鲜美,香气更加浓郁。

我在师范学校读书时,祖母曾让同村的一位叔叔给我捎来一大盒子的苎麻叶米果。室友们吃了,大呼过瘾,连说香、甜、软。然而,每年春季,因为农活繁忙,祖母只能晚上抽空,给我们做一两次米果,解解馋。或是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祖母才会耽误半天时间,专门做一顿好吃的米果,用于招待。我调到县城后,每次回家,祖母都要煮好一大盆艾叶米果或是苎麻叶米果等我。那一回,我连续几天腹泻,打针吃药,都不见效。祖母听说后,让我回家调养。其间,她煮了数十个苎麻叶米果,让我每天吃一点。不到三天,我的腹泻竟不治而愈。临走时,祖母又连夜赶着做了好几斤,让我带到城里给妻儿吃。

2004年,祖母因病去世。我悲痛难忍,清明节上坟时,我惊奇地看到,祖母的坟前居然长满了苎麻,那翠绿的叶子迎风招展。抚摸着祖母坟前的石碑,我泪流满面。我原以为再也没人替我做米果了。没想到,岳母在知道我爱吃米果后,立即做了一大包苎麻叶米果,让人送到县城,给我尝鲜。此后七、八年,不是鼠耳米果、艾叶米果,就是苎麻叶米果,从未间断过。岳母手艺高超,做出来的米果个体大小适当,都是一色的S形。每每打开盒子,总是清香扑鼻,一片墨绿。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只觉满口生香,犹如含着薄荷,清新爽口、绵软甘美。连吃了十多年,直到岳母患上了哮喘病,她才有些羞惭地说:“我真没用,再也没办法替你做米果了。要不,你买些吃吧。”看着岳母佝偻的身躯、满头的白发,我无言以对。

后来,通过查百度,我了解到鼠耳、艾叶、苎麻叶的许多药用价值,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人们有钱有闲,看重的是绿色、环保的天然食品,用鼠耳、艾叶、苎麻叶做米果的习俗,自然受欢迎。现在的我,只要想吃,随时都能大快朵颐。妻子做了几年,技术大进。前不久,儿子、儿媳从南昌回来,我悄悄地买来一些鼠耳,学着做些米果给他俩尝一尝。揉了一会,我发现鼠耳和粉比艾叶、苎麻叶更难,每每做一斤鼠耳叶、两三斤米粉,得揉搓两到三个小时。揉后,全身酸痛。那天,我一边揉着艾叶和米粉,一边心里嘀咕:原来吃一餐鲜美的米果,需要付出这么多的辛苦!

眼下,又到了谷雨时节。一棵棵亭亭玉立的苎麻,在细雨中滴翠流青。我仿佛看到祖母正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在雨中采摘。我也仿佛闻到那些来自春天的米果,正散发着春天的味道,流淌着亲情的芬芳。

眼下,又到了谷雨时节。一棵棵亭亭玉立的苎麻,在细雨中滴翠流青。我仿佛看到祖母正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在雨中采摘。我也仿佛闻到那些来自春天的米果,正散发着春天的味道,流淌着亲情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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