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作伴好还乡
“过新年,打起糍粑过新年,龙舞欢腾笑开颜,龙舞欢腾笑开颜……”伴随着央视春晚井冈山分会场的轻快音乐,电视屏幕上出现这样的喜庆画面:

     

老郭的养殖场

     

老郭养的土鸡  

■曾绯龙/文、张昱煜/图

“过新年,打起糍粑过新年,龙舞欢腾笑开颜,龙舞欢腾笑开颜……”伴随着央视春晚井冈山分会场的轻快音乐,电视屏幕上出现这样的喜庆画面:

2019年井冈山市茅坪乡神山村的除夕之夜,村部大楼挂起一盏盏亮堂堂的红灯笼。村头广场上,村民打扮一新,有的舞起龙灯,有的打起糍粑,有的唱起嘹亮的歌儿。璀璨多姿的烟花,映红了村民的笑脸,映红了山乡清新恬静的夜空。

在这里面,就有老郭。

老郭名叫郭国印,其实不老,今年才52岁,正当盛年。但白花花的秋霜覆盖了其头顶、后脑勺与两鬓的大部分。他黝黑的皮肤,托衬出牙齿醒目的白。额头的皱纹一条条抛撒开来,恍若这里随处可见的沟沟壑壑,述说着人间的冷暖变迁。

老郭的人生充满了戏剧性,简而言之就是“三部曲”。从爱上神山开始,爱那里的青山绿水,爱那里善良妩媚的新娘;到逃离神山,逃离如影随形的贫困,逃离欲哭无泪的忧伤;最后,又回归神山,在这里创业,在这里奋斗,在这里圆梦。

为了完成湖南教育出版社分配的书稿任务,我多次赴神山村采访,并住在村里,得以零距离接触村民。老郭虽然住得偏,但我对他的经历特别感兴趣,故去得也多。

我了解到,老郭是井冈山东上人,家中七姊妹,母亲在他十岁时就因病逝去。父亲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七姊妹抚养大,别说念书,能全部养活就不错了。他只读了三年书,1992年秋天,老郭认识了神山村的俏妹子赖石清。赖石清的命跟老郭一样苦,家里就她一根独苗,且父亲已离世多年,孤女寡母的,想找个肯干事的上门女婿,撑起一片天。当年冬天,老郭就跟赖石清结婚了,从此与神山结缘。

由于只种一季稻,老郭一家子口粮不够,只有打番薯和芋头的主意。那时,家里每年至少收500斤番薯,还有就是散乱堆在楼梯的芋头。一旦粮食少了,就煮薯丝饭吃。一般在农历九月后,将番薯洗净刨成细丝,晒干装入缸内保存。煮饭时,先将大米下锅煮至五成熟,以筲箕捞出米饭,接着将干薯丝与米饭拌匀,用木甑蒸熟;或将大米用顶罐煮至八成熟,再将米汤溢出,拌入薯丝,以文火蒸熟。或者做芋拌饭、煨番薯吃。

病魔与贫穷往往是孪生弟兄。后来,岳母得了阿尔茨海默病。两个儿子因营养不良,脸蛋洇散一圈黑黄色。妻子的身体也是不太好,可她仍咬紧牙关陪丈夫去扛毛竹、做竹筷。

扛竹子,是力气活。山上湿气重,浸透毛竹的身子骨。虽然瞅一眼毛竹修长翠嫩,好像京剧里的青衣,但扛在肩上却美感顿失,仿佛扛起笨重的猪八戒。一路湿滑,难免摔跤,腿肚子磨出一道道血痕。跌跌撞撞回家,只是用粗布条扎紧伤口,又得再去山上受罪。

每次扛四五根毛竹回来,一天四趟,背20根左右。毛竹得经过劈、剖、刨、牵、削、刮、煮、晒等十多道工序,才能做成一根有模有样的竹筷。那时的竹筷便宜得很,100双才卖两块钱。

晒干的竹筷,需挑到附近的圩场去换钱。漫漫山路,要走一个多时辰。有时雾气浓,灰蒙蒙的,老郭得打着火把蹒跚前行。

沉沉的竹筷,只能换取薄脆且暂短的欢愉,一家子依旧上餐愁下餐。最穷之时,就吃“红锅底”。即舍不得放油,直接把铁锅烧红炒菜,炒熟后将就吃。

穷则思变。

1998年岁末,一位朋友帮忙,联系到井冈山龙市镇郊区一户人家,让老郭租用其荒废的几亩地种蔬菜。

老郭毅然将岳母与妻儿全部带上,只是挑了些碗筷与衣服(家里值钱的就这些物什),像一支箭一样,“砰”地一声飞离神山,飞向异乡,开始艰难的创业。

岳母后期的病症愈发严重,但2013年才去世,活到将近八旬。对于成天奔忙家徒四壁的贫困户而言,谈何容易?

倾听老郭往事,我不禁联想起英国作家阿尔弗雷德·丁尼生在《尤利西斯》中的诗句:

“我们仍有英雄之心的勇气,

虽然被时间和命运耗损,但意志坚强,

斗争、要探索、要寻找,绝不屈服……”

老郭没日没夜地种菜、卖菜,挣的钱却主要花在岳母治病上,很少有节余。但他仍然在探索,在寻找,从未放弃成为“庄园主”的梦想。

看着父母那个苦呀累呀,大儿子心疼了,他初中未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上初一的小儿子,也哭闹着要辍学。

两个犟崽呵!其求学之旅戛然而止。每次忆起,便在老郭的心房扎下一根尖刺,鲜血淋漓。三

2016年2月2日,习近平总书记亲切看望神山村干部群众,与大家一起过小年,给村民带来巨大鞭策。

这份鞭策,在精准扶贫进程中,化作一股蓬勃向上的内生动力,与无数外力共舞,让神山村历史性实现脱贫摘帽,并吸引外出游子纷纷回来发家致富。

听到这些消息,老郭在龙市待不住了。原先一直想挣脱的神山村,此时好比越打越粘的糍粑,粘住了他思乡的梦呓、期盼的目光。他希望自己也能在神山村破茧化蝶,振翅高飞。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一想起回到神山村的那个春天,老郭憔悴的脸上便漾起一片祥光。

正是杜鹃花怒放时节!

老郭与妻子在神山村一处山坳先搭好一排木棚子,再平整原先开垦现已荒芜的一大片土地,用尽积蓄,还筹了点钱,投入近20万元资金,开始构筑梦想庄园:

土鸡啄食嬉戏、狗吠木棚、鸭游池塘、鱼翔浅底、菊开路旁、鸟跃枝头,宛如桃花源。

去年,养殖场盈利超过10万元,这是老郭从前10多年辛苦打拼所挣来的总和呀!使劲掐掐大腿,他疼得嗷嗷直叫,才知晓自己并非白日做梦。

提出回来开养殖场的诉求后,乡里除了协助他办理营业执照、特种养殖证,还给予资金、技术等方面的扶助。村干部也是想法子、找路子,帮养殖场协调水电、销售、通行、环保等问题。

村里还专门为养殖场新建一条30余米长、约2.5米宽的水泥路,与贯穿全村的大柏油马路相连。又沿路安装了一些太阳能电灯,为的是方便老郭的三轮摩托车进进出出跑运输。

其实,命运是可以转换的,关键要借助外力。江水在引力作用下奔腾到海,遂成海水;塘水虽“画地为牢”,但可通过阳光的照射,蒸发后重新化为雨水,可能落入江中、湖内、海里,实现角色转变。

是呀,党和政府的亲切关怀,众多好心人的关爱,让老郭的命运从此扭转!

“一滴汗珠子摔八瓣,撸起袖子加油干,我家收入还会增长呢!到时,就有闲散资金了,可在村里统一规划的地块,建起客家风格的别墅,”老郭憧憬未来,信心满满,“在外打工的两个二十好几的儿子,有新房子住了,才能娶得到媳妇。等到条件成熟,我可以和神山村几十户农家乐、民宿的主人相互配合,搞吃住玩乐一条龙服务,还想叫儿子回家跟我一起向前冲!”

一个“冲”字,迸发出老郭勇往直前的精气神!

流经老郭养殖场外围的一条溪涧,因为水底矿物质特丰盈,而呈现淡绿、粉红、靛蓝、灰褐、米黄等色彩,恰似万花筒,摇曳变幻。蓦地,一道夕阳从厚厚云层里斜射过来,仿如一支修长毛笔。它投向溪涧之上,凝然不动。随即,山雾渐起,风过四散,于是有无数光斑被阳光之笔任意点厾,恰似天女散花,轻舞飞扬,天地间顿时一片璀璨。

随薄雾飘来的,还有不远处的村民彭夏英为游客唱起的自编山歌:“打起攻坚战,过起新生活。

唱起幸福歌,让阳光暖心窝。做个好人有好报,

好花结好果。

没有翻不过的山,没有蹚不过的河。心中有梦无难事,酸甜苦辣都是歌,都是歌……”

老郭轻声对我讲,这位获得全国扶贫攻坚奋进奖的彭夏英,也唱出了他全家人的心声哩!

“神山是个好地方,游子陆续回家住。走的是亮敞敞大柏油路,盖的是牢固漂亮新别墅。开着风驰电掣小轿车,玩起微信网购与民宿。唱支滴溜溜山歌给党听,乡村振兴有前途,有前途。”

“咣当”,暮色四合,夜翩跹而至。老郭随意向我侃起神山村当下流传的这首顺口溜,眼角悄然蠕动着一丝幸福的笑纹。

在神山村,这块老郭心中的爱之地、梦之地,他带点害羞的微笑,不就像竹林里冉冉升起的那枚黄白的月亮吗?那么美,那么圆,那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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