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年
如今一到年根,只想归去母亲的身边,看她白发苍苍的身影仍在厨房忙碌,踏实而温暖;夜间枕着屋前小河水轻缓的柔波,应着此起彼伏的声声鸡鸣,睡得格外安稳。

如今一到年根,只想归去母亲的身边,看她白发苍苍的身影仍在厨房忙碌,踏实而温暖;夜间枕着屋前小河水轻缓的柔波,应着此起彼伏的声声鸡鸣,睡得格外安稳。

三十几年前的乡村老家,家家人丁兴旺,夫妇俩有五六个娃的稀松平常,平日里肚子总是瘪瘪的,吃食只顾着那一串串葫芦似的娃了。

“孩子盼年,老人怕年”,小时候,一听母亲嘴里念叨这话,就知道年关将近了!是呀,多么盼望过年!大人们“怕年”,为什么呀?

在那缺衣少食、肚里油水寡淡的年月,过年,对年幼的我们是多大的诱惑!哪里明白,背着沉重生活负担的父母却发愁,“年关年关,难过一关”。怕年,却不曾让孩子们感觉这份艰难,这是我们长大后才体会到的。

冬至日开始酿酒,烈火干柴蒸起大锅,大酒甑里十来升浸泡过的糙糯米在滚滚的热气中慢慢熟软了,香气飘浮在暖暖的阳光里。母亲和上酒曲抚弄好熟透的糯米饭,放回酒甑捂上厚厚的棉被搁在阴暗房角,静静的,不出几日,甑底缝隙间嘀嗒作响,滴滴米酒淌到木盆里。闻着漫漫甜酒香,乡村的年味儿浓了。母亲于是划算着我们过年的新衣新鞋了!新鞋好办,母亲早已趁着霜天好太阳,拾掇出旧衣服除去线头儿,布片儿粘上米浆平平整整摊在门板上,干一层又贴补一层,晒结实了裁剪下来合成“千层底儿”。油灯下千针万线纳好了,扯来新的靛蓝、碎花棉布作鞋面,滚上黑的白的边儿,合上千层底儿,一双新鞋便好了。挨近腊月,我们已欢喜地试着新鞋,刚上脚有些紧,穿上几天松软些,正好,不掉跟儿。

新衣裳可考验着母亲!大哥大姐已上学,不再跟着闹腾,我和三个弟弟的旧棉衣都齐肚脐了,腿脖子露一大截,早盼着新衣裳!算啊,想啊,六个娃匀开来,一身全新的没有,总要搭件新袄,或是新裤,最后省俭下的,当然是父母自己。新年近了!晚上围坐房里,四五双脚丫抢占了爷爷的大火笼。爷爷捻着白胡子,扳指算大年除夕的日子,还有三十几天!

“我等得到吧?”三弟垂头叹气道。“乌鸦嘴!”爷爷长烟杆敲他的头,轻轻的。

“最好是天天过年!”想着过年的喜气团圆,美食滋味,新衣新鞋去拜年,我心驰神往。

爷爷领着我们诵念着拜年祝辞,拜年若说了错话,红包就没了。夜夜争相演练中,不觉已是小年二十四小年,外出挣钱的父亲回家了。拣个响晴的日子,把家里能搬动的物件都送到门前小河里,桌椅,锅盆,碗碟,用细沙抹上,拿一把稻草搓了又搓,都在河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我们六个“虾兵蟹将”赤脚浸在刺骨的河水里,冻得紫红麻木,也决不说“冷”,实在吃不消了就捂在晒得温热的盘石上暖一暖,十分惬意。

大人们在家收拾打扫屋子,俗称“扫尘”,连房梁屋顶也不放过,将屋宇彻底清扫干净,厅堂变得敞亮净爽,恨不能刨开屋瓦让明媚的阳光照进来!这时洗净晒好的家什物件一一请进屋来,原位摆好,新年新气象,此刻有了扎实的模样。

碰上好年成,家里养的肥猪留下一口,大年前两三天“杀年猪”,左邻右舍请上满满两大桌,那是格外红火而体面的新年。

一大早,天还墨黑,我们仍裹在被窝里,屠夫踩着繁霜来了。母亲燃起熊熊火把插到墙头上,灶上已烧好一大锅开水。几个年轻力壮的帮手到了,大家七手八脚进了猪圈,温驯的猪儿从睡梦中惊醒,尖叫起来,母亲心疼得一声声唤“哦———喂!哦———喂喂!”这往日哄它进食的声气,安慰着躁动的猪儿。几个帮手提腿抱腰,屠夫趁机搂住猪脖子扛上案板,长长的尖刀扎进了它的胸堂。随着嚎声渐弱,屠夫抽出带血的尖刀甩向大门,血沫似点点红梅散开,兆示来年人畜兴旺,红红火火。

大年三十,红红的柴火灶上早早煮上了猪肉,五六斤一块的长条形猪肉带皮带骨在热汤里翻滚着,一大锅呀。平时,几片肉炒青椒算是加餐,筷子扒拉一下就没了,过大年可不一样!煮熟的肉香混着八角的芳香四溢,引来六个小脑袋齐刷刷围住灶台,眼睛盯住汩汩翻滚起白沫的汤锅,一秒钟也不肯挪开。父亲这时眯眼笑了,拿来一双长长的尖竹筷,越过头顶,扎一扎大块的肉,见竹筷下处肉皮已松,便拣两块瘦肉多的叉起来,放到梨木砧板上,趁热切成三四寸见方的小块儿。这刚出汤未过油盐的肉,老家人称为“砧板肉”,说孩子吃了个长得快,来年没病没灾。父亲将这些方方正正的“砧板肉”一一喂进六只小嘴里,香,滑,软,糯!那美美的滋味儿,至今长留心底。小鸟待食似的吃上几轮,馋嘴已解,一溜儿跳跃着耍去了。

等满满一大桌的鸡、鸭、鱼、肉丰盛菜肴摆好了,我们只动了几筷,便打起了饱嗝,一时怅惘:“盼了多久的年夜饭,梦里也馋得流口水,现在竟下不了嘴?”爷爷笑道:“嘿!眼睛大过肚皮!有吃,又吃不下,没用!”

六张小嘴拉开了闸,叽叽喳喳讲起这红光油润的红烧肉,确实没有刚出汤的“砧板肉”清爽香甜!

岂止是当日?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吃到过比“砧板肉”更好吃的年味儿了。

而今,我们已过上了几十年前梦想的好日子,“天天过年”似的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孩子们仍“盼年”,大人们却已不再“怕年”。

如今一到年根儿,只想归去母亲的身边,看她白发苍苍的身影仍在厨房忙碌,踏实而温暖;夜间枕着屋前小河水轻缓的柔波,应着此起彼伏的声声鸡鸣,睡得格外安稳。安安静静地回到家乡山水间,洗去一身疲累与焦灼的浮尘,已是奔波在外的山里娃最深最切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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