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岁末，打年鱼成了秧塘村必不可少的风俗。

时间呢，肯定是小年后，除夕前。秧塘人认为，这段时间打的年鱼，过年时吃才鲜活味美。还有，打年鱼，拉大网，缺少人手可不行。小年后，除夕前，再忙碌，在外的村人，也齐刷刷赶回了家，准备合家过大年了。

通常，打年鱼的前一天黄昏，村会计就吹响哨子，“嘟嘟嘟”，在巷弄或巷口响彻。一阵阵哨声响后，村会计粗犷又嘹亮的吆喝声，就悠悠荡开：打年鱼喽，明天打年鱼喽……

晌午过后，村支书就领着一群老年男子，扛着鱼网和雨裤来到塘岸。这渔网常年不用，难免破损。村支书就大声囔囔，女客呢？女客呢？利索的妇女就依次把渔网摊开，看到破损处，立刻穿针走线，用麻线缝补一番。

终于，该撒网了。

打年鱼的网，都是大网，拉网的人手自然多。除了沿着堤岸的两溜人，还需要有人下水，做水里的拉网手。可谁做池塘里的拉网人呢？

这时，大伙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些小伙子身上。秧塘人认为，未婚小伙，身上可是一团火，能让冰冷的水沸腾。

可塘水毕竟冰冷，畏畏缩缩就难免。终于，队伍中站出了一位小伙子，说，我下水。尽管他的老母亲在后面，扯了几回他的衣摆，他还是快速脱去外套，穿着裤衩，扑腾一声跳下水。

这时，又有三三两两的小伙子出列了。三路纵队都摆好了架势。村支书口中的哨子，“嘟”的一声脆响，只见，堤岸上的两路纵队，像鸟张开翅膀，沿着蜿蜒的堤岸快速移动。池塘里的小伙子，扑腾着水花，提纲挈目，把网均匀布开。

很快，堤岸的两路纵队就把大网拉直了。池塘里的小伙子，扶着大网，像青蛙浮游在水面。

网在水中横，鱼往网里窜。养了一年的鱼，分量足，力量大，它们逆大网而游。渐渐地，每个拉网人感觉手重了，步子也重了。

一二三，拉，一二三，拉……大伙喊着号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中流砥柱，自然属于池塘中的那群小伙子了，他们浮游在冰水中，无处着力，只能通过游动，来拖拽渔网。

突然，有个未出嫁的姑娘，尖着细嗓子喊道：三娃子，加油喽！

那个叫三娃的，立即热心沸腾，还故意在水中翻滚着水花，甚至故意扎个猛子，让自己完全潜伏在水里，显示自己的不惧寒冷。

这时，先前沉寂的池塘，也开始沸腾起来，那是鱼的跃动，它们击打得水面，噼里啪啦，水花四溅。

快要围拢了，鱼飞虾跳，打在水中小伙子的脸上，胸膛上，啪啪响。

大网终于在池塘码头边合围了。小伙子也鞺鞺鞳鞳上岸了。这时，他们才发现，在水中还能挺住，在岸上，一阵小风，就让他们颤抖不已。

队长早准备好了一壶农家高粱烧，骂骂咧咧，每人递上一碗，要他们每人灌上几大口。

渔网和鱼都拖到了空旷处。老人们就围着渔网指指点点，笑谈着，这些年鱼，又大又肥，真不赖。

鱼都上岸了，小伙子们该回家换衣服了。姑娘们上场了，她们把大鱼放一堆，中鱼放一堆，小鱼放一堆，虾兵蟹将放一堆，特别特别小的鱼呢，就随手丢进池塘，让它们再长一年。小孩子和狗呢，也没有闲着，他们去池塘边，找寻池塘里那些晕头转向的小鱼小虾。

很快，鱼按个头大小，分类好了。接下了就是分份数了。村里有多少户人家，就分多少份。大鱼、中鱼、小鱼均匀搭配。虾兵、蟹将、甲鱼、黄鱼等作为调剂，也安插其间。

搭配妥当后，村支书就叫会计做两份“号”，一份按顺序贴在鱼堆上，一份放在自己的瓜皮帽里。

虽说鱼的搭配相对均匀，但不可能像秤一样精准。所以，鱼个头的差距还是有的。

谁不喜欢大鱼？谁不喜欢“鱼王”？这时，大伙就在鱼堆前逡巡，都暗中观察比较，“鱼王”在哪个号，那几个号略强，那几个号稍逊。

终于，村支书再次“嘟”的一声，吹响哨子，吆喝着每家派一个人来抓阄。

谁都希望自家运气好：有派新生娃来抓的，有派百岁老人来抓的，有派没结婚的孩子来抓的，有派刚考上大学的来抓的……

抓阄无悔。每人抓了一个阄后，对着地上的鱼堆号，把鱼提到竹篮子里就可以回家了。抓到“鱼王”的，喜笑颜开，撒一圈纸烟是肯定的。抓到满意的，全家笑嘻嘻。抓到不中意的，大人就暗中生气，如果恰巧又是派孩子抓的，大人就会嗔怪道，你看你，抓这个号，鱼不像鱼，虾不像虾，怎么吃啊？走，不要算了……

可埋怨归埋怨，最后，大人还是弯着腰，捡起地上的鱼，领着孩子急匆匆回家。

人散了，堤岸安静了下来。网过一回的池塘，渐渐地，也开始归于宁静。

年鱼，自然是新年时，用来招待客人的喜庆佳肴。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鱼小虾，就不堪大留了，还是先吃为美吧。

晚餐时，整个村子都氤氲在一片鱼的清香中。如果你恰好路过，你肯定会被空气中的鱼的芬香迷醉。那是村人吮吸着，咂摸着，一年来的鱼（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