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垅坑搬迁记
不知道翻越了多少山岗,跨过了多少沟坎,到泰和县上圯乡西岗村深山老林子里的大垅自然村时,已经过了晌午。

     

▲泰和县上圮乡西岗村大山深处

     

▲麻布坑异地安置点  

■刘晓雪

不知道翻越了多少山岗,跨过了多少沟坎,到泰和县上圯乡西岗村深山老林子里的大垅自然村时,已经过了晌午。站在高高的垅垅背上,放眼望去,一坵坵、一塅塅的青禾田,层层叠叠盘绕在山谷和山腰,一仰头,一低头,满眼是莽莽苍苍的树。山岭上有栋夯土垒的竹泥围屋,跟所有的客家阿姆一样,巫秀英缠着头巾,在厨房灶头锅尾忙乎着。今天,我跟随着上圯乡扶贫工作组上大垅来,是为精准扶贫把脉,听听留在这山坳坳里的客家人都有些啥想法。

“三十里的米果四十里的糕,十里的禾米累断腰。有啥想法?我田头地尾,承星履草死命累,却是大垅最穷的人家。不是我们无划算,确实是山高土瘠,青禾田好看不中用,都是冷水浆田,耗尽功夫收不到百斤谷。辛辛苦苦累一年,手上冇半分活钱;想出外寻营生,却天高皇帝远;赶趟沙村圩要走九十九道弯,挑担谷子要翻山越岭,才能闻到人烟味;养大的鸡鸭鹅、编好的木竹器、晒好的竹笋干,出山换钱如登天难。”巫秀英说起自家的苦,泪珠子就止不住往下落。

“阿姆唔哭,田还是那个田,山还是那座山,政策当然好,大垅十九户人家出去了十四户,开店的开店,打工的打工,只有幺儿木木子,冇本事,困住在这大山坑,连栋砖房也盖不起。”

看到瘦瘦弱弱的幺儿兴宜一脸的无奈,巫秀英半晌无语。再与其他贫困户座谈,情况大抵如此。看来,与贫困如影随形的是恶劣的自然条件,不出大山难脱贫哦。把准脉好开方,斟酌来斟酌去,异地搬迁倒是一帖好方,只是,故土难离,这五户人家怕是不愿迁。

一提搬迁,巫秀英把头摇得拨浪鼓般。“穷家万担,迁出去?一没地二没钱,拔营撬根的,建新房哪有这么容易。”扶贫干部劝迁,巫秀英躲在房间,几天也不给个照面,她说不上来抵制的缘由,只知道嫁到这大垅坑快七十年了,养儿育女,如同山里长着的野花朵朵,日出莳田砻谷碾米,日落锅台针头线尾,一辈子就快过去了,却要连根栽到山外。不过,她心里明镜似的,县里的、乡里的扶贫干部不恼不烦,天天往家里跑,风雨无阻,披星戴月的,还不是为着自己这个穷家好。

自打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往出走,打工、在城里定居、做生意,村子里越来越清静了。清静得人心惶惶的。太清静,人们过日子的心气儿就往下塌。生活条件差,地方穷,就养不住人。混得有点模样的,携父母子女举家搬迁。现在的大垅只剩下五户常住的人家,都是没钱起新屋没处搬的贫困户。幺儿兴宜直到三十大几才娶妻,好在生养了两个小娇孙。只是,大孙子上初中有寄宿,小的快要上小学了,大垅坑离西岗村小几十里山路,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咋办?

工作组里的刘书记,讲得一口客家话,细声慢语劝解:“唔要拖后腿,国家花那么多的钱扶贫搬迁,是天大的好事,迁徙去的新家就在圩上的路边边子,你们几家喫尽了大山坑里的苦。以后,崽崽女女还要出门见世面,住到离圩近的地方,方便哦。”

想起高高的垅垅背,巫秀英动心了,只是异地安置,真能像工作组说得那么好?还有,盖房可是一笔大钱,去哪找?

那一天,巫秀英熬好了豆角干肉汤,就等去乡里开会的幺儿兴宜回。窗外毛栗子树上咔嚓咔嚓响起了雀音,往外一瞅,两只喜鹊子扇着翅扑哧一下飞走。幺儿兴宜回来,满脸喜色,端起碗又放下,放下又端起,按捺不住高兴。

“阿姆,就要挖掉穷根了,垅背上五户是精准扶贫对象,要异地搬迁安置,政府统一帮我们盖新房呢。”

巫秀英刚把汤送进嘴里,“咕嘟”一下顺嗓子眼儿就到了肚里,一看窗外,喜鹊子又飞回了树上。二

麻布坑移民安置点开工建设的时候,我们帮扶工作组特意去了趟巫秀英家,别看她八十多岁,脑子灵光得很,对我这个帮扶干部好着呢,端出自制的蜂蜜杨梅干,使劲劝我吃。工作组跟搬迁户谈美丽乡村建设、退耕还林、精准扶贫,其实她在听,却表现出不了解、不关心,我一点都不见怪。遭遇物质的极度贫瘠,普普通通的客家女人,她更关心的,是一季稻子、毛竹和茶籽油的收成。她打听,贫困户异地安置盖房子,能有多少补助?自家还要掏多少钱?

“虽说我们穷,总要出一部分钱的,出多了,兴宜承受不起,出少了,又对不住国家。”

看她左右为难的模样,我拿出手机,用计算器一样一样跟她算,危房改造补助,异地搬迁补助,各种各样的惠农补贴,算来算去,这五户人家其实一分钱也不用出。她一听有点楞,半响,咧开嘴笑了,老人的牙齿脱光了。没有一颗牙齿的笑容,显得慈祥而童真。

孙儿进了上圯乡的中心小学读书,媳妇去福建打工,幺儿兴宜盯着房子,巫秀英侍弄一日三餐。一家子借住在人家不住的老房子里,就在麻布坑安置点建设工地对面。她说要看着她的新房一点一点长。打屋脚、砌墙、浇水泥、倒板、装门窗、粉刷地面。每天,巫秀英往田埂穿过去,再上一个小坡,往她的的新屋瞅上一眼,在刷墙呢。过一会,再瞅一眼,雪白的墙面亮堂堂。真快啊,年前,一栋栋,一排排,统一规划,统一模式的新房就立了起来。外迁时刻,巫秀英一家早早来到大垅坑,烧香叩头拜别祖先和老屋。大垅坑的路边,摆满了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粮油棉被、菜坛酒缸猪槽、破衣烂衫,小到豆角架的木棍子。“能带就带,能省一个钱是一个钱,到新家处处都要花钱。”广东打工的三儿特意赶回来,带了一帮兄弟姊妹搬物件。“哎呦,工作组又送家具又送电视机,连红灯笼都给挂好了,不用带这些破烂玩意儿,真的不用搬,不搬!”现场一片闹哄哄的。

想起要去新房子里过大年,巫秀英就怎么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欢喜。

“阿妹领导,你给我想副对对子,过年贴门口。”

“要写哪样的?”

“写政策的好,写我享福哩。”我心里暗暗笑,打着腹稿,想好了,一个字一个字读给她听:

“别土屋,住新楼,谁携乳燕迁乔木;向小康,过大年,我发心声谢党恩。”

“好,好,好!我今年八十八,享福哩,挪了个新窝!”

再去大垅,是坐了生态养护工区的工程车,陪巫秀英去。整个村庄像一桩突然浮现在眼前的陈年往事,让人动容。我们沿路一户一户地看,仿佛每个院子都像旧时光的家,有一种久违的亲切和熟悉。巫秀英看着自家那些旧得不能再旧的瓦檐,有点出神。扫帚草下成了野鸡的窝,野鸡娘领着一群小鸡仔安闲地溜达呢。梯田里全是油茶林,圆圆的茶果子油光发亮,都是油茶低改后的新品种,不用怎么管还产量高。荒山又成了林,松树、橡树、栎树、杉树、栗树,枝枝叶叶,漫溢到老屋的窗前门口,鸟鸣声声,山水清音。巫秀英撮起鼻子嗅,我问“老人家,你在嗅什么哦,草香还是花香?”“不是,树香。”我也撮起鼻子嗅,没香。问同行的人,她们也觉得没香。如果说树真的有香气,也是最清淡的香,清淡到最灵敏的鼻子都无从捕捉。再一想,巫秀英是闻着树的气息长到这岁数的,她是闻到了过好日子的心气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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